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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臣论 北宋 · 侯溥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二
臣闻阉寺之设,其来久矣。
古之圣人,非乐其为用也,其以男女贵别,而嫔御之间,非士人之所可授受,夫是以不得已而用之。
然古之阉寺,非若后世之熏童腐稚而养畜也,盖因刑余之人而择其可任者,使之给役于宫寝之内,其待之犹舆台云尔。
如其才也,则爵之以上士,而官之曰内小臣,用之如此其轻也。
彼其所职,盖亦不出乎六宫之事尔。
其馀阉寺得以通与外事者,亦唯从后妃嫔御之出入耳。
夫以小臣为才矣,而其爵不过上士,且不得预朝廷之政,此其意何哉?
盖圣人思虑后世而为之大法也。
夫天下之祸,莫大乎关宫掖而专政事。
彼阉寺者,旦暮出乎宫掖之人,皆习熟而便安之。
茍奸谋狡算,内外胶结,是将有不可测知,而天下之事大乱矣。
刑馀之人,何所顾藉,退而视其室,则无妻妾之情;
俛而顾其后,则无子孙之亲。
其所以为妻妾子孙者,聚则成一家,而散则皆行道之人尔。
如此而欲进德修业,不亦难哉。
历观自古官人,如周之巷伯,汉之吕强,皆才而知义,虽寘之于位可也。
求其等夷,盖千百计而未得乎一二,不义者殊多,而义者殊少。
臣尝思而得之矣。
夫天地之生人,男为阳,女为阴。
阳为动,为舒,阴为静,为惨。
宦官其生固男也,而熏腐之,使失其所以为阳之道。
阳性好动,今抑而同之阴,则其阳动之性动而入于阴惨。
是故宦官之性皆惨毒而少仁恕,此古先圣王所以深究其性而戒其预政也。
凡天下之事禁之于未然,则人恬而不怨;
及其已然也而后禁之,则有觖望怨之心生。
是故圣人慎之重之,茍有所发,虽已然之事,亦使人不知其为禁而弊自革。
呜呼至哉!
自汉至于有唐,而宦官之爵高。
非复周之上士也,其爵至公侯,其位至将相,穷凶稔恶,以素乱天下。
东汉北齐、李唐之亡,皆是物也。
所可议者,汉唐之乱,其源皆出于宦官宦官适诛而宗社亦随以丧亡。
故前贤以为鹰头之蝇、庙垣之鼠,去之则惊鹰而损庙。
臣独以为不然,必权在天子,而奋然疾其败国蠹政甚也而诛之,固无损于宗社。
权在下,诛之非天子之命,则是无君也。
方是之时,人君犹木偶尔,安能复有其龟鼎哉。
虽复袁本初、崔昌遐不为诛殄之计,而汉唐之祚固不可延。
何哉?
陵夷之势极也。
本朝太祖之初,阉寺无有显者。
至雍熙中王仁睿始授诸司副使
淳化中窦神宝始授诸司使
太宗远监前古,大为之防,而折其预政之渐。
王继恩平蜀之功,相府议以宣徽授之。
此以非常之授而答非常之勋,不为过矣。
太宗顾惜治体,切责相府,乃建宣政之名而授之。
至于真庙,而中官之爵有至廉车者。
然天下之议不以真庙崇奖奄寺为过者,何也?
顾特授之以恩其劳尔,未尝轻信其言,亦未尝轻免其罪也。
尝闻史崇真嘉州还,言二县令贪廉不同,乃命监司审察之。
杨继凝奏苑卒自溺,付外鞫劾,此不轻信其言也。
张守恩以役夫毙于木下而抵极法,王继恩以交结遍于中外而谪均州,此不轻免其罪也。
天下之民至愚而不可欺也,人主言动于上,而天下之民拟议于下。
太宗、真宗之际,中官渐享爵位,而天下之民不以为崇奖。
仁宗承明继成,一遵真庙之矩矱,而天下之议以为中官渐盛矣。
伏自陛下即位,抑其当势而绥其禁令,大者黜之,小者罚之,此诚祖宗之所以立治也。
然臣愚切以为近习之人宽假日久,方陛下黜之罚之之初,其等夷能无觖望哉?
陛下以刚明之德,久而不渝,彼其心固已安之为常矣。
傥著为诏令,深述前古之善败而刻石于内省,俾圣子神孙观而循之,无循假阉寺之权,此亦虑民、虑后世之长策也。
寿宁院记熙宁元年 北宋 · 侯溥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八、《成都文类》卷三八、《全蜀艺文志》卷三八
儒之心迹,佛之性相,一也。
道不以心性为体,故求道于心性而不可得,然所以冥于道者,心性也。
迹相亦然,道不存乎迹相,故求道于迹相而不可见,然所以行于道者,迹相也。
宇之殿之之谓庙,层之累之之谓塔。
指庙与塔而问人曰:「此道乎」?
虽至庸俚,其答之也,必谓之塔庙,而不谓之道。
试反之曰:「非道也,则盍摧之」?
彼其人必将鸣指膜拜,而不敢作摧之之意。
推此,则塔庙,其佛之所以行道之迹相乎。
释氏自永平迄今,繇天子、公卿、士大夫或信而爱,或诋而斥,或泥而佞,或毁灭而欲其忘,其为更阅多矣。
盖周、唐之二武,以君天下之重势尽力而除之,势宜不得复兴。
方是之时,桑门蒲塞,涕目洟鼻,相与赍咨愤戚于隐伏之中。
居未几,而塔庙之严复兴于天下,而厚费生民之力,不翅膏油之沃炭,虽暂灰死,而卒之逾炽于前也。
意者祸福缘报,必有形验,而生民之震畏忻慕,沦浃肌体,所不可得去邪。
佛以静为乐,故凡塔庙皆洁精谨严,屏远俗纷。
成都大圣慈寺据阛阓之腹,商列贾次,茶炉药榜、逢占筵专、倡优杂戏之类坌然其中,以游观之多而知一方之乐也,以施予之多而知民生之给也,以兴葺之多而知太平之久也。
此固寿宁院荒芜于昔而盛于今欤。
何谓之盛?
院莫大乎继承,而僧患夫寡。
今有文皇仁庙之洒翰,章圣之文章,以恩岁祴一人,师徒绵绵,日营日修,是故书有完藏,象有宏宇,入其门而柱石洁然,及其中霤而草木修然。
其为殊尤绝胜而得之天人者,有石盈尺,而塔之形影皓焉发乎苍穹之表,此得之天也。
孙知微之笔,鬼神恐其暴形,日星恐其运行,林木恐其发生,涛浪恐其奔鸣,瘠者为僧,偻者为道,趋翔者为衣冠之士,此得之人者。
其为生者,有温江四夫之田,始于张忠定公咏之所畀,而成于马正惠公知节之所奏,此其所为日盛也。
初,淳化寇窃之后,院为废田,吏民植碑乎其中,以颂上德。
于是内臣王继恩招安忠定作镇,乃议蒐择名行僧,使筦是碑,而得僧希白,遂奏求赐今院名。
白,华阳人也,姓罗氏
其教外通吾儒经,善草隶,有诗行于时。
文惠王元杰始封益,见而器之,贻之以诗,奏授师名文鉴。
凡院之所繇盛,皆文鉴为之也。
独完藏经成于其孙文蕴大师重巽,而藏经之堂继成于重复之手。
巽、复皆言行谨厚人也。
复今为都僧正,而求予记,因书其本末云。
熙宁元年记。
要务十事奏熙宁元年十月 宋 · 钱顗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二
臣每读书传,见忠义之臣,事圣明之君,诚无所不通,言无所不从。
臣虽至愚,未尝不掩卷感激,思得其位,以竭臣子之节,庶几有所补报也。
而蒙陛下不以臣之疏贱,使待罪言职。
夙夜念虑,无以答陛下恩遇之万分,唯有狂瞽敢言而已。
又况陛下天临万几,焦劳庶政,孜孜求治之心,虽尧舜之稽古,禹汤之责己,无以加也。
臣岂可以持禄茍安,而不务献纳哉!
臣谨采当今之要务,参以祖宗之成训,条为十事,以冒宸听。
幸陛下赦臣之愚,而赐财择焉。
一曰为君大体。
臣闻,体者,履也。
自古王者,有治世之常法,绥民之要术,可履而行之。
履得其道,则天下蒙其泽;
履失其道,则天下受其弊,亦势之然也。
唐太宗长孙无忌曰:「朕即位之初,上书者,或言人主必须独运威权,不得专委臣下;
或欲耀兵振武,慑服四夷。
唯有魏徵,劝朕偃革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
朕从其言语,天下大宁」。
太宗亦尝与吕蒙正言致治之要,曰:「莫若抚夷夏,和阴阳,使百度修理,一人端拱无为」。
此皆前圣后圣,得为君之体也。
臣愿陛下法而行之,则祖宗之能事,复见于今日矣。
二曰正心御下。
臣闻治国者如治家。
治家者先修其己,修己者先正其心。
《传》曰:「正心以正朝廷,修己以安百姓」。
岂虚言哉!
唐李珏尝对文宗云:「贞观中,房、杜、王、魏每进忠言,只乞太宗不易初心。
自古以来,靡不有初,能克终厥德者,实万世无疆之休」。
臣窃见国史言,艺祖大内既成,坐寝殿中,令洞辟诸门,皆端直开豁,无有壅蔽。
因谓左右曰:「此如我心,小有邪曲,人皆见之矣」。
臣愿陛下鉴此而审思之,则言动好恶,无不合于道也。
三曰审察邪正。
臣闻治道之要,在知臣下之邪正,而审察君子小人之分而已也。
巧诈辨给者,谓之奇才可乎?
聚敛彊济者,谓之称职可乎?
沉静敦厚者,不可谓之无能;
砥砺名节者,不可谓之迂阔。
有一惑于此,足以累于朝政也。
为国家者,其审察君子小人,不可不早也。
孔子曰:「远佞人」,王弼云:「放善柔」,乃万世之训也。
太宗尝谓近臣曰:「唯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
帝王用心,常须谨此。
兹见圣人深思远虑,以杜未萌之意也。
臣愿陛下视此以为戒,则天下何忧不治也?
四曰选任大臣。
臣闻之《书》曰:「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
则知君人者,虽有上圣之姿,自诚之性,必由忠贤辅佐,然后优游几席之上,坐视天民之阜也。
古之言至治者,莫尚乎禹、汤。
禹得皋陶,汤用伊尹,而王业大也。
故曰:昔在文武,聪明齐圣。
小大之臣,咸怀忠良。
其是之谓乎!
太宗尝谓宰臣吕端曰:「庙堂之上,固无虚授,但能进贤退不肖,便为称职」。
至哉斯言!
是辅弼之任,系天下之安危,不可不选也。
故曰:天子择宰相宰相择百官,然后各称其职,而庶政修举。
臣愿陛下力行而不倦,则天下之幸也。
五曰听断不惑。
臣闻圣王处于法宫之中,而大小之臣,邪正纷纷,群言竞进。
虽然听之于耳,则必断之于心。
茍不悦于导谀,则无忧于悔吝。
是知听断之际,其可忽乎?
傥容片言之惑,小则系人心之休戚,大则极天下之安危,不可不谨也。
太宗尝谓近臣曰:「人君听断,茍能尽诚,人之情伪,四方远近,无不通达」。
臣愿陛下体蹈而精思之。
不行小人浸润之谮,不听近习容悦之言。
进忠贤而不疑,斥邪佞而不用,虽尧舜之聪明,亦无以过于此也。
六曰谨出号令。
古者命令之出,议其经久可用,然后宣布于天下。
吏奉行而不敢慢,民听受而不敢忽。
管子曰:「凡国之重器,莫重乎令。
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
故《书》曰:「令出惟行,弗惟反」。
贾谊亦云:「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
行此之令,信如四时」。
此皆古之激切之言也。
国家命令之下,随事变更,其能取信于天下乎?
臣闻太祖一日朝罢,御便殿,俛首不言。
内侍王继恩进曰:「陛下退朝不同常日,不知其故」?
帝曰:「尔谓帝王可容易行事耶?
早来误指挥一事,史官必书之,此所以不乐也」。
太祖初临万几,偶然一事之差,忧形于色;
况发号出令,其肯忽之哉?
其肯忽之哉?
臣愿陛下思祖宗之所以谨于出令,则天下未有不臻于极治也。
七曰公行赏罚。
臣闻赏罚者,人主之操柄。
非至公之道,不可以行之也。
盖赏者,所以旌天下之有功;
罚者,所以惩天下之有罪。
赏当功,则为善者无不劝;
罚当罪,则为恶者无不沮。
夫善者有所劝,而恶者有所沮,故朝无幸位,民无幸生。
由是观之,则赏不可以喜而及,罚不可以怒而用,要在公行于上,而必信于下。
故曰:「赏以侔春夏,刑以象秋冬」,此之谓也。
艺祖之黜王全斌,罚之公也;
太宗之升杨延昭,赏之公也。
臣愿陛下廓日月之明,奋乾刚之断,谨厥终,惟其初,不赏无功,不罚非罪,克绍祖宗之大业,斯亦五帝三王之举也。
八曰恭俭惜费。
窃以国家用度之广,其出百端。
内外供须,日增一日,甚可虑也。
臣闻仁庙庆历中,尝令近臣裁减冗费,时议为允。
以今较之,国用空乏,民力凋困,又愈于庆历未减时也。
臣愿陛下酌古今之宜,思万事之弊,先自一人减损,至于后宫服玩,工巧奇技,一切屏绝,示天下以俭约。
故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又曰:损上益下,其道行也。
宜乎罢不急土木之役,去无益内外之费。
大臣迁职,无名厚赐,皆可寝削,以宽民力,庶几可为水旱兵革之备。
臣闻故老说太祖,创业垂统,躬履俭德,常服浣濯之衣。
乘舆服御之物,皆尚质素,此得前史所谓敦朴为天下先之义也。
臣愿陛下遵先训而行之,则恭俭之德,不独专美于汉之文、景也。
九曰仁恕恤民。
臣闻仁者,三王之治具也。
孔子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
仁则济众有方,恕则用刑不暴。
惟仁与恕,有国家者所宜先之也。
《书》称民非后,罔戴后,非民无以守邦。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
又曰:「仁民而爱物」。
观斯言,则民其可不恤乎?
臣谓恤民之道无他,在乎薄赋歛,谨好恶而已。
太祖尝谓侍臣曰:「苦民奉己之事,朕必不为之」。
真宗亦曰:「非理害民,朝廷所不可行」。
兹见二帝仁恕勤恤之心,至矣!
臣愿陛下法此以御四海,则治古之道,何患不及哉?
十曰鉴戒安危。
臣闻观鉴可以见形,观古可以鉴今,覆车在前,后车必戒。
故曰:「不善者,善人之师」。
斯言得之矣。
臣窃观自古有天下者,必鉴于治乱安危之迹。
故创业之君,劳而易治也;
守成之君,逸而易乱也。
治则安,乱则危,此亦必然之理也。
何谓守成多逸,而召于乱也?
臣请言其略。
方天下无事之时,左右进言者,必曰国既治矣,民既富矣。
有前世常行之法令,足以施设,可高拱而无为矣;
有四海所入之财赋,足以宴乐,可优游而自肆矣。
于是君志日盈,君心日骄,纪纲败坏而不知兴复。
吁,可惜哉!
后之人君,得不以是而为戒者也?
真宗王旦曰:「前代帝王,好穷兵黩武,懈于几务,惑声色事奢侈,此大过也,朕固不为之」。
先皇所以恢治安之业,致太平之道,盖由此也。
臣愿陛下鉴于古,视于今,循其言,袭其迹,夜以思之,以行之,则祖宗之休德,尽发扬于陛下之圣明也。
非臣之幸,乃天下之幸。
宦官劄子(同上)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一、《范太史集》卷二六、《皇朝文鉴》卷五九、《国朝诸臣奏议》卷六三、《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一九、《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三、《宋史》卷三三七《范祖禹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二、《经济类编》卷一九、《右编》卷一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三、《古今图书集成》宫闱典卷一三五
臣闻《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
汉有天下四百年,唐有天下三百年,及其亡也,皆由宦官
相去五百馀年,如循一轨,盖与乱同事,未有不亡者也。
汉自元帝任用石显,委以政事,杀萧望之、周堪,而废刘向等,汉之基业坏于元帝
东汉邓后临朝,中官用事,手握王爵,口含天宪。
顺帝以后,五侯专朝。
桓帝、灵帝之时,十常侍擅天下,子弟亲党割剥百姓,毒流四海,附之者宠及三族,违之者灭及五宗,大考党狱,夷戮天下名士,于是黄巾贼起,朝野崩离,及袁绍宦官献帝奔播困饿,而曹操因之以篡汉。
唐自明皇使高力士省决章奏,宦官始盛,李林甫、杨国忠等皆因力士以进,唐亡之祸基于开元。
肃宗李辅国,末年寝疾,辅国以兵劫迁明皇于西内,杀张皇后及二王,明皇以幽崩,肃宗以骇没。
贵为天子,上不保其父,中不保其身,下不保其妻子,由用辅国一人而已。
代宗程元振功臣畏谗,吐蕃寇陷京师,播迁于陕。
德宗用宦官分领神策禁兵,其后天子由其所立,唐室终以此亡。
宪宗服金丹躁忿,为陈洪志所弑;
敬宗刘克明所弑。
文宗欲讨宪宗之贼,谋泄,仇士良杀四宰相及朝臣,灭其族,流血成渠,朝廷半空。
文宗忧愤,以至于没。
武宗以后,皆由宦官所立,僖宗田令孜为父,天下大乱,黄巢贼起,播迁于蜀,又幸兴元
杨复恭自称定策国老,呼昭宗为负心门生天子,刘季述等废昭宗于东内,韩全诲等劫昭宗幸凤翔。
于是崔裔诛中官,而朱全忠劫迁昭宗,遂弑之,因以篡唐。
汉唐亡国之祸,其酷如此,后之人主岂可不以为刻肌刻骨之戒哉!
太宗时王继恩平蜀之功,中书欲除宣徽使太宗曰:「朕读前代书史,不欲宦官预政事,宣徽使执政之渐也」。
宰相恳言继恩有大功,非此不足为赏。
太宗切责宰相等,乃命学士别立宣政使之目以授继恩
布衣韩拱辰诣检院上言:继恩功大赏薄。
太宗大怒,以拱辰妖言惑众,杖脊黥面,配流崖州
太宗可谓深鉴前古而塞祸乱之源矣。
英宗服药,任守忠往来交搆两宫,致慈圣太后英宗不相悦。
言者劾奏其罪,贬蕲州安置,尽逐其党,然后慈圣、英宗母子如初,宫省清肃。
熙宁元丰间内臣之中,李宪、王中正、宋用臣三人者最为魁杰。
总兵熙河,兼领三路;
中正总兵河东,兼领四路。
其权势震动内外,自陕以西,人不敢斥言名。
中正口敕募兵,州郡不敢违,师徒冻饿,奔溃死亡最甚。
陈再举之策以诱贼,致永乐陷没;
熙河僭拟不法。
用臣兴土木之役,无时休息;
榷舟船,置堆垛,网市井之微利,夺细民之衣食,专事刻剥,为国敛怨。
此三人者,虽加诛戮,未足以谢万姓。
朝廷止从宽典,量加废黜,唯独死,中正、用臣犹存。
陛下近召内臣十人,续又召数人,而李宪、王中正之子皆在其中;
又除押班二人、带御器械一人,中外无不骇愕。
既而闻二人以执政言其有过先罢,三人以舍人缴词头且辍,然前来指挥,首违故事。
李宪、王中正之子既得入侍,则中正、用臣亦将进用,人心不得不忧,故臣敢极言之。
陛下与太皇太后同听政之初,外逐蔡确、章惇、吕惠卿等及群小人,故朝廷肃清;
内逐李宪、王中正、宋用臣等及群小人,故宫禁肃清。
内外皆无凶人,故天下安静。
臣历观近古,内外肃清未有如今日也。
祖宗法度所以维持后世,不可轻变,陛下奈何先自坏之?
陛下所以享南面之尊,蒙已成之业,四方万里奔走而听命者,以朝廷公正,天下心服也。
陛下何不慎守法度规矩,增修德政,使过于垂帘之时,然后不失天下之望?
今未及进一贤、行一善,先骤用中官如此之盛,四方闻之,必以为政出宫掖,无复纲纪,如衰季之世,岂不大失人心哉?
夫人心一失,欲复收之甚难。
陛下若作一二事使中外悦服,四方竦动,则他日所为有顺流之易,人心先信故也。
若作一二事使中外忧疑,四方解体,他日虽有美意,人已不信在前,岂得便心服乎?
如此而望德业之光,名誉之隆,非臣之所知也。
中官止是陛下左右给事使令,臣虽至愚,亦知其必未有害政之事。
然欲治外者必先治内,欲治远者必先治近,是以明王慎选左右。
壬人,尧、舜畏之,佞人,孔子远之,恐其有损而不自觉也。
昔唐之时,仇士良教其党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则吾辈可以得志。
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
士良以此固其权宠,故能专恣二十馀年。
汉唐之事,当今必无。
然以先帝天资英睿,圣学高明,可谓不世出之主;
而内外为小人所误,外兴师旅,内兴百役,先帝未尝享太平之乐,终以忧勤损寿。
凡不便民之事,皆群小所为,而使先帝受天下之谤,臣尝痛之,故不愿陛下复近小人,盖以此也。
陛下诚能听臣之言,悉追罢除用内臣指挥,未到者别与差遣,已入者复授外官,则中外之人称诵圣德,万口一词,以为至美,乃可以解众庶之惑,洗陛下之谤。
此如反掌之易,何难而不为哉!
自闻近日两次指挥以来,外议汹汹,皆云大臣不能争执,陷陛下于过举;
台谏之臣又皆畏避中人,莫敢一言。
但恐陛下未之知耳,若使知之,必不为也。
臣侍经筵八年,日望一日,岁望一岁,期陛下为令德之主,惟恐有纤毫之失,故不避违拂圣意,数进苦切之言。
陛下每留睿听,以臣愚直见知;
臣亦不量微力,窃以献纳自任。
今兹事体,实系朝政污隆、人情去就,臣义均休戚荣辱,不忍默默坐视,敢冒万死而献其忠,唯陛下裁察。
取进止。
论王守忠不当除节度使皇祐五年 北宋 · 孙抃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三、《宋名臣奏议》卷六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五
臣伏闻内降诏旨付中书,除授入内都知守忠节度使
臣初聆此言,惊骇未信,何也?
自陛下临御以来,三十年矣,其圣意卓然,高迈前古者有三:舅家之亲,颇循法度;
中宫近戚,亦自歛职;
内侍贵人,不敢踰越。
此皆前世所难之事,而陛下诫饬训励,鲜有妄干。
天下大贤正人,歌颂宸衷,皆谓周成康、汉文景不能如是。
故虽夷狄外强,蝗旱内作,而元元晏然,不失太平,乃陛下数事感天地、信生灵使之然。
今一旦以统帅之官付中贵,岂陛下之心哉?
臣谨按制,大总管大都督之职带使持节,则谓之节度使,所以尊严将领,专制军事,安危成败,一以系焉。
岂宜中官得处其任?
太宗王继恩剑南,有大功,朝廷议其赏,止进顺州防禦使,乃别立宣政之号以宠之。
陛下若以守忠勤尽岁久,则富禄之、安佚之、奖慰之可也,独不当假大官秩,以踰祖宗典法,以损陛下圣明。
此议必不可行,外取天下四夷之笑。
伏乞圣断,于制敕未降已前,特赐寝罢。
御试策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五
问:盖闻治道本天,天道本民,故视听从违,不急于算数占候,而惟民是察,持以至诚,无远弗届,古先哲王罔不由斯道也。
承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念必抚民以格天,庶或悔过以靖乱。
踰年于兹,寝兴在是。
故府库单匮,军费倍滋,而赋歛加薄;
外患未弭,寇盗尚多,而追胥有程。
择守令以厚牧养,责按廉以戢贪暴。
命令为民而下者十常六七,凡曰聚所欲、去所恶者,朕未有闻而不恤,恤而不行也。
然而迎亲之使接武在道,而敌情未孚;
保国之谋刻意在兵,而军势未张。
躬纯俭以敦本,而骄奢之习未悛;
扩大公以示训,而私枉之俗尚胜。
刑赏不足以振偷惰之气,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之心。
田亩未安,旱蝗害岁。
岂朕不德,无以动天,抑政令失宜,而民以为病乎?
何精诚之弗效,而祸乱之难戡也?
伊欲复亲族,奠疆埸,清寇攘,善风俗,使百姓安业而亹亹迓衡,何修而可以臻此?
子大夫涉艰险以副详延,诚亦勤矣,其必有至言欲为朕陈者,其悉言之无隐。
若乃矜空文而无补于实,咎既往而无益于今者,非朕之所欲闻也,其以朕所未闻而切于时者言之,朕将亲览焉。
臣对:臣闻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天。
汤武听于民,其兴也勃焉;
桀纣听于天,其亡也忽焉。
桀纣之未亡也,谓己有天命,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彼以天命为真可恃,偃然自谓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及其亡也,诸侯归商者三千,资以胜夏,则成汤以兴;
诸侯归周者八百,资以胜商,则武王以兴。
夫汤武听于民而反以兴,非民兴之也,修人事以应天,是以兴;
桀纣听于天而反以亡,非天亡之也,恃天命而虐于人,是以亡。
兴亡之端,厥监在民而不在天,甚易晓也。
而中材庸主,每每反之,此忠臣义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不悟也。
陛下起干戈锋镝之间,适丁天下倥偬不暇给之秋,外乱内讧,佥人柄朝,边方有风尘之虞,中原有新羁之马,赤子入无知之俗,民愁盗起,祸稔萧墙,王室摇摇然几如一发引千钧。
当此之时,可谓乱甚矣!
臣愚谓陛下宜焦心尝胆,听于民之时也。
而陛下策臣等数十条,大概质之于天。
首曰:「盖闻治道本天,天道本民」。
又曰:「岂朕不德,无以动天」?
又曰:「何精诚之弗效,祸乱之难戡也」?
似皆听于天者,此臣等所深疑,而愿为陛下直言无讳也。
伏读圣策曰:「盖闻治道本天,天道本民,故视听从违,不急于算数占候,而惟民是察,持以至诚,靡远弗届,古先哲王罔不由是道也」。
臣有以见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臣谨按《春秋》祸变之由与祖宗已然之故事,为陛下陈之。
为《春秋》之说者,曰:「正次王,王次春,王者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
此汉儒傅会之论,臣谓不然。
臣闻圣人作《春秋》,尊一王之法,为万代训,未尝有明言天者,盖谓天道难测,若深言之,则遂以为茫昧莫究而忽于天;
若浅言之,则天下后世遂溺于阴阳灾异而蔽于天。
圣人推变于天常,与人事杂而书之,至其变见祸败,或应于数十年之后,甚则或不旋踵而应。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天必先出灾异以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
尚不改悔,覆败乃至。
苟无其事,变不虚生。
若痛自惕惧,侧身修行,则祸灾灭塞,可转为福。
此《春秋》之大凡也,以此知天心之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自非大无道之世,天尽欲扶持而安全之,此古先哲王所以持以至诚而不急于算数占候,诚知夫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我国家自江南平定,太祖感宇县分割,生民受弊,恻然涕下,思有以布声教而抚养之,是时识者知天命固已牢不可解矣。
且如择一法官,细事也,而太祖王济,则曰:「无或有冤滥以致天灾」。
任一宪台,细事也,而真宗选诸道提点刑狱,则曰:「一夫受冤,即有沴灾」。
夫一夫受冤,宜未害也,而祖宗惕然动念,惧致天罚,则民之不可忽,而造物之不可欺也明矣。
陛下龙飞之初,传檄四走,天下莫不翕然响应。
臣愚虽不识天理。
以人事卜之,知天意固已有在。
比来圣虑渐弛,浸不克终,国势委靡而不振,生民愁苦而无聊,天意向背,殆有不测,可胜寒心!
臣愿陛下持以至诚,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无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圣策曰:「朕承祖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念必抚民以格天,庶或悔过以靖乱,踰年于兹,寝兴在是」。
兹又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呜呼,陛下兴言及此,亦知有宗庙社稷之托乎?
亦知有父母兄弟之忧乎?
知有宗庙社稷之托,所与任其托者为谁?
知有父母兄弟之忧,所与分其忧者为谁?
任其托、分其忧一非其人,则天下之大势无复救矣。
臣闻天下大器得之甚难,败之甚易,莫不由夫祖宗辛苦艰难以成立之,莫不由夫子孙顽率奢傲以覆坠之。
成立于百年而覆坠于一日,遂使祖宗艰难之业并与祖宗社稷一旦丘墟。
是以圣人作《春秋》,于乱君亡国痛以王法绳之。
谨按昭二十二年书「王室乱,刘子、单子以王猛居于皇」。
是时新有景王之难,王猛以幼冲而大位,刘、单以庸材而相幼君,社稷危如赘疣,则王室安得不乱?
夫王室天下根本,根本一乱而播迁于皇,则俶扰阽危亦甚矣。
卒之天王蒙尘,避子朝之难,终昭公之世,仅复成周,至黄池之会,天下奔溃。
而圣人独反覆书之,重社稷也。
陛下以单微幼冲之资,独戡多难,则危如王猛
左右大臣,以险佞而佐大计,则庸如刘、单。
臣恐王室之乱,又甚于子朝之难矣,安知江都之幸,不变为狄泉之胁迫乎!
是陛下承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而未知荆卿、何罗窃发于肘腋之间。
愿陛下思太祖得天下之难而早图之,监《春秋》王室之祸而慎守之,毋谓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而遂解体也。
谨按襄二十八年书曰「公如楚」,二十九年书曰「公在楚」,又曰「公至自楚」。
原鲁公如晋、如齐、如京师,皆未尝书「在」,独于楚书「在」,何也?
曰:楚虎狼之国也,襄公如楚既非常,而踰年不反,祸且不测,书曰「在楚」者,盖臣子痛君父之失所在也。
以今两宫有沙漠之狩,孰与如楚之危哉!
且襄二十八年如楚,至二十九年而归,《春秋》深危之,况两宫暴露于穹庐,三年于此矣,则陛下怀父母兄弟之忧,臣愚不知何以处之?
为陛下计者,独不念「在楚」之事乎?
臣愿慎择贤佐,惟断惟果,侧身忧灾如宣王,厉精综核如孝宣,锄去乱略如光武,刚明果断如宪宗,复雠雪耻如勾践
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陛下首策以此,中则曰:「府库单匮,军费倍滋,而赋歛加薄;
外患未弭,盗寇尚多,而追胥有程。
择守令以厚牧养,责按廉以戢贪暴。
命令为民而下者十常六七,凡曰聚所欲、去所恶者,朕未有闻而不恤,恤而不行也」。
此又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臣闻治天下者正如疗疾,方天下之既受病也,府库单匮,军费倍滋,则病在血脉矣;
外患未弭,盗寇尚多,则病在肠胃矣,客邪干正矣。
择守令以厚牧养,犹导之以汤液醪醴而助真气也;
责按廉以戢贪暴,犹投之以砭剂而攻强阳也。
如使人血脉受病,肠胃又受病,而导之以汤液醪醴者,或失节焉,则疾日甚。
疾既甚而投之以砭剂者,又非良药,祗速其死耳。
医国者亦然,故方天下受病之际,府库竭矣,军费滋矣,外患炽矣,寇盗多矣,乃牧之以不贤之守令,扰之以不才之按廉,是犹疾已深而投之冶葛,岂不殆哉?
臣请历言其弊。
臣闻府库单匮,军费倍滋者,以兵冗而坐食也,以师老而费财也,以生寡而食众也,三者今之最大弊也。
自古兵无事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其势然也。
昔汉之兵制,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卒,京师亦不过南北期门、羽林之兵而止。
至于边境有事,诸侯有变,皆以虎符调发郡县之兵,事已辄罢。
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困,兵甲未尝聚也。
唐置十六卫,无事则力耕而聚,非但自赡,且以广官储,是以其兵虽聚于京师,而天下亦不困者,未尝无事而食也。
我朝沿近代养兵之法,一兵给与衣粮,岁约五六十缗。
太祖周代之兵,中外止有二万而已。
至乾德间,中外止十万兵耳。
太宗尽有天下,添兵至多,亦止三十馀万。
真宗当全盛之时,乃始五十馀万。
当时军数非多,尚虑耗蠹调度,命汰疲冗。
周莹不奉减兵之诏则怒而罢之,向敏中奏军额渐多,则反覆诘难之,诚知夫兵无事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
臣故曰:兵冗而坐食,今之最大弊也。
按兵法,兴师十万,日费千金。
以日计之,费已如此,况今旷日弥年,兵连不解。
百人仰给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概虽数百为辈,要归则无异于数十万之兵,而坐食连年,无毫发功,则农夫之力,安得不困?
馈饷之卒,安得不疲?
谨按庄公八年春,师次于郎;
,师及齐师围郕;
,师还。
《春秋》书用兵,未有历三时而后反者,独于此书、书夏、书,恶庄公无故劳师,兴围郕之役,卒之郕降于齐,而鲁师无功,至秋乃还。
故书曰「师还」者,恶其已无功,秋始班师,暴露滞留之甚也。
是后二十八年,有告籴之举,其祸正基于围郕之役。
以今征役之久,动至累年,较之《春秋》三时而返者,不已大甚乎?
则库藏竭而军费滋,自不足怪。
臣故曰师老而费财者,今之最大弊也。
兵冗而坐食,师老而费财,加以生寡食众,入少用多,陛下虽赋歛加薄,而州县之征科实烦。
何则?
用度既匮,则其势不得不取于民矣。
臣前所谓追胥有程而外患未弭,盗贼尚多者,其弊在朝廷多过,生灵多怨。
使朝廷无过、生灵无怨,则外患寇盗亦何名而动哉?
盖自古奸雄如陈涉、吴广之起于秦,赤眉、黄巾之起于汉,苏峻之乱晋,安史之乱唐,本皆巨盗凶渠伺朝廷之过,执以为乱,幸生灵之怨,倡而称义,遂至迭起州县,劫令杀守,相挺为乱。
今明盛之朝,岂有大过?
窃闻长老之谈,或谓戚近挠权,奸臣盗柄,刑赏不必行,小人不尽除,纪纲不甚振,此岂过之渐耶?
何则?
自古乱天下国家多自戚近挠权,如汉之诸吕、窦、霍,唐之诸武、韦、张,窃弄朝柄,一败赤族,国家几破。
今乃有肺腑领枢柄,戚属将卫兵,汉南北军之祸,其监不远,倘不少戢,是增朝廷之过,而起奸雄之胆。
大乱之后,岂宜复然?
赵王伦、石勒之徒,心窥人主,口责宰相,实奸雄伺过而后动。
不幸因之以饿饥,加之以灾荒,生民愁苦无聊,则奸人乘隙奋飞,血流千里,此外患所以未弭,寇盗所以尚多。
是虽追胥有程,何以救其乱?
谨按昭十一年,「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
蔡般弑逆之贼,王诛之所必加,《春秋》反恶楚灵,何也?
曰:讨蔡般可矣,诱而讨之,此匹夫之贱行,《春秋》所甚恶也。
前日下诏书,招纳叛亡,许以不死,此辈皆投戈请命,谓陛下示以大信也。
然而阳示以信,阴加以刑,是诱讨也。
陛下为人父母,奈何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
臣恐大信一失,则后来以招降为悔。
自今上下猜忌如寇雠,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耳,何怪乎寇盗之未弥也!
臣前所谓择守令以厚牧养,而守令多不贤者,朝廷轻守令也;
责按廉以戢贪暴,而按廉多不才者,朝廷轻按廉也。
守令一不贤,则郡县受祸;
按廉一不才,则守令敢于为奸。
故责守令在择按廉,此祖宗之成法也。
太祖太宗注意守令尤切,太宗尝亲选诸州长吏,又亲书其历,戒曰:「公务刑政,惠爱临民,奉法除奸,方可书为劳绩」。
因顾钱若水曰:「朕暑中书此,宁不劳乎?
盖为任官择人以安百姓耳」。
呜呼,太宗不惮盛暑而亲札赐行,今守令则未尝有召对者;
太宗躬自选择而延见便殿,今乃有付吏部而注拟者。
是朝廷轻守令也。
朝廷轻守令,则守令轻郡县;
郡县之职一轻,则牧养之方尽废。
使要近州县或非其人,复畏朝廷耳目之近,尚惮不敢逞;
若远方细民,即使盗蹠为之守,梼杌饕餮为之令,斯民虽千百为群,号呼聚骂,朝廷不知,其为害岂不大哉?
臣闻太祖钱文敏泸州,戒之曰:「比闻郭思齐掊歛不法,恃其遐远,谓朝廷不知耳,至则为朕鞫之」。
泸州京师四千馀里,而郭思齐不法,太祖已尽知之。
今州县稍远者,其守令过失朝廷乃不闻,则远如泸州者陛下必不能知矣,彼何惮而不为盗耶?
然则所赖以纠察其弊者,尚有按廉耳,如使按廉又非其人,则其祸可胜言哉?
臣闻太宗以按廉之职,出为朝廷耳目,或由圣选,或由举充,选之既艰,则任之亦重。
凡宽一按廉,是坏一路之事;
一路不治,是使数百万军民受殃。
太宗即位,励精求治,诏转运使考核职任之废举,又遣使廉察官吏之污洁。
刘文质察举部内官吏,则有迁移之宠;
王德裔部内不治,则有黜削之罚。
赏罚如此其严,则按廉振威,按廉振威则守令振职。
厥今守令不职,是按廉未得人也。
往者遣使抚谕诸道,天下想望风采,以为行被大惠,卒之厨传骚然,公行贿赂,甚者责子女于郡县,辇家属以偕行。
虽官以抚谕为名,而民有供输之苦,守令之外,复增一蠹。
夫远方细民,不幸遭不贤守宰,终岁抱冤,引领輶轩之出,以雪其愤。
而按廉又不才,是使终身怀冤而莫之控诉也,则民安得不多怨而易动?
此奸雄所以窃发也。
谨按《春秋》闵元年「齐仲孙来」,圣人嘉而字之,重其将命从宜,以安邻国之难。
方闵之初,叔牙、庆父媒孽鲁祸,闵公始立,国人危如赘疣,齐人可折箠取之。
当是时,鲁之轻重在齐,仲孙乃能说其君使宁鲁难,卒之闵不失国,而鲁人以安,湫之力也。
《经》书仲孙之来,喜其一出而民安鲁存也。
以今两河淮甸兵革之馀,岂不甚于鲁国之难,而按廉之出,未闻如仲孙以务宁鲁难为意者,以《春秋》之法责之,则罪人矣。
臣故曰:守令不职,是按廉未得人也。
夫以守令既不职,而按廉又失职如此,则陛下命令为民而下,虽十常六七,而壅遏诏书者十常八九矣。
是陛下有恤民之诏,无及民之惠;
州县知有守牧之令,不闻有天子之诏。
三数年来,边防用兵,凡百科歛,不以四方有无物之处,但严令督之。
海州军例科鎗干,居山州县例买鹅翎。
有司既不辨有无,州县或罕能条奏,官取一物,民费数倍。
且如前日劝诱一事,监司责办于郡,郡责办于县,县移文于乡。
假军期急速为名,迫若星火,一有不至,则械系苦掠。
人皆畏死,其敢有辞?
是名为劝诱,而实暴歛之。
监司郡守但务上供以悦朝廷,则忽而不知省;
宰相大臣但务足用以悦陛下,则知而不敢言。
上下相蒙,民穷无诉,是陛下恤民之诏虽多于孝文,而天下乾耗乃甚于孝武
伤和召怨,咎将安归?
臣闻咸平中议改元,赦书颇多蠲免,或谓三司以惠泽太广为言,真宗责曰:「非理害民之事,朝廷所不可行,若赦令既行,必使良人受赐矣」。
时方午,雷震,帝恻然曰:「岂赦令少及民之惠,上天以雷惊朕耶」!
呜呼,祖宗以赦令未遍,惧速天罚,则陛下命令多壅,实悖天心,其害殆不为细。
愿陛下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陛下中策臣以此。
又念「迎亲之使接武在道,而敌情未孚;
保国之谋刻意在兵,而军势未张。
俭以敦本,而骄侈之习未悛;
扩大公以示训,而私枉之俗尚
刑赏不足以振偷惰之气,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之心。
田亩未安,旱蝗害岁。
岂朕不德,无以动天,抑政令失宜,而民以为病乎?
何精诚之弗效,而祸乱之难戡也」?
此又见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臣谓陛下躬俭而骄奢弗悛者,是陛下未必俭也;
廓大公而私枉尚者,是大公未必能扩也。
赏罚不足以振偷惰,是大柄下移也;
播告不足以革狂悖,是危乱之兆也。
田亩未安而旱蝗害岁,则生民失业而怨沴并作也。
若乃遣迎亲之使而敌情未孚,则臣窃有说焉。
臣闻庆历中契丹聚兵境上,遣其使萧英、刘六符来聘。
是时使来非时,而兵既压境,中外忿怨。
仁宗皇帝宰相择所以报聘者,得左正言富弼,片言折六符之谋,卒挫虏主。
自景德以来,北方无事,八十馀年于此矣,岂惟弼之力哉!
于时宰相晏殊参政范仲淹枢密杜衍、韩琦,谏官余靖、欧阳修,皆天下之所仰望,而北虏之所畏惮者。
彼知朝廷有人,故弼之计得行,而虏计不得逞。
以今庙堂之上,宰相有如晏殊者乎?
参政有如范仲淹者乎?
枢密有如杜衍、韩琦者乎?
谏臣有如余靖、欧阳修者乎?
臣知陛下必无此等人物矣,而欲求敌情之孚,此臣所大惑也。
臣闻猛虎所以百兽畏者,为爪牙也,使弃爪牙,则孤豚特犊皆得搏噬之。
譬之国无劲兵,则蕞尔丑虏,皆为劲敌。
故《春秋》虽恶穷兵之祸,至于兵不素养而取具临时者,必深罪之。
谨按僖二十六年:「齐人伐我北鄙,公子遂如楚乞师。
公以楚师伐齐,取谷」。
说者曰:「乞,重辞也,重师也」。
臣谓圣人非惟意在于重师,盖甚恶鲁之无备也。
夫齐为鲁难久矣,自甗之役,齐败于宋而鲁不救,是时孝公有切骨之恨;
至二十六年春侵我西鄙,怨已结矣。
为鲁计者,正宜早夜预防,常若寇至,乃恬然熟卧,养成腹胁之疽,报不旋踵而齐人伐我北鄙矣,乃至乞师于楚以取谷焉。
假夷狄而伐中国,不可之最大者也。
以今丑虏大张,害甚于齐,而兵不素养,乃甚于鲁,议者乃欲借助兵于高丽,何异乞师于楚以伐谷者哉?
是陛下徒知军势之未张,而不知军将之未练,可为陛下痛哭流涕者此也。
国初剑南、交广各僭大号,荆南、江表止通贡奉,西戎、北狄未尽宾服,太祖垂意将帅,命李汉超等守关南,命郭进禦并寇,命姚守斌守庆州
以为既得名将,非厚通其意,无以得其死力,故许收逐郡关征酒榷之利,不惟养犒士卒,兼使丰富其家。
又虑所费不足,仍许图回,其家属在京师者并厚抚之,则将帅之心,更无私虑,但专力于边事而已。
又虑奏陈之事未尽机要,时许入朝自陈,至升殿赐坐,又复厚赐遣之。
以故边臣多富于财,得以养募死力,使为间谍,尽知番夷情状,多致克捷。
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平西蜀,复湖湘,下岭表,克江南,尽得东南之地,虽诸将之功,实太祖驭将之力也。
以今将佐偏裨,其雄挺孰与李汉超
其才略孰与姚守斌?
其镇重孰与马仁瑀
其运筹决敌孰与韩令坤
以陛下驾驭诸将,孰与太祖
然而借之重权,禄之显秩,赐之重赏,其恩礼已越先朝数等矣。
是陛下择将不如太祖,而恩礼则过之,适足以启诸将之骄心,而长奸臣之觖望。
假令收复两河,迎还二圣,陛下何以加之?
夫战胜之兵勇智百倍,败亡之卒没世不复,盖所以战胜者气也。
今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天下之大忧也。
昔者六国之际,秦人出兵于山东,开关延敌,六国之师皆逡巡不敢进。
然长平之败,廉颇犹能收拾馀烬,北摧栗腹,西抗强秦,振刷磨淬,不自屈服。
是时秦人围邯郸,梁王使新将军如赵,欲遂帝秦,而鲁仲连慷慨流涕,深以为不可。
非徒惜秦之虚名,惜天下之大势有所不可也。
而议者乃谓宜尊奉夷虏,不可一触其意,陛下何不以鲁仲连抗秦之事谕之?
然则何怪乎军势之未张也!
夫《春秋》何为而作也?
为天下无王而作也。
周衰,天下不知有王,陪臣窃国命,家臣僭大夫,圣人有忧之,作《春秋》以代王之赏罚。
书天子、书王、书天王者,诛赏之大柄也。
书天子、书王,皆其常称也;
其曰天王,则至大之称。
天王与《周官·司服》所称天王,皆以嗣君之初,君道未著,人心未宁,正危疑之机,大奸之所伺,非常之时,故大威武以防之。
称天王者,大威武以防天下之时,故曰非常也。
然则又书天子、书王,何也?
曰:《春秋》作,王者威权丧矣,大政大法,诸侯擅而行之,怙强恃众,迭相吞据,是本弱末大之势,名分大乱之日,非刚健大过之才若九五焉,不足以振其弱,非毒众穷讨之役若唐太宗焉,不足以戡其乱。
仲尼于《春秋》凡有出于王之为者,皆书天王,言于斯时王之所为,当大诛赏,不可循常,冀后世兴王之知变也。
是时吴、楚之君皆鸱视虎踞,僭号称王,诸蛮群酋荐据中土,如此则文辞之告,犹可治之也与?
霸侯暴国,迭相倾噬,伯子之存,不能十数,如此则诛赏之令犹可治之也与?
故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东周仅存礼文而已,非拨乱反正之道也。
故《春秋》必书天王者,正赏罚于大乱之时也。
若事非王为,但从诸侯之称,只书王者,礼之常也。
其曰天子者,所谓至贵以亲诸侯也。
庄王不称天王,以其宠贼逆之人,不足以当至大之称,故去「天」字以重其讥。
庄王之讥,则鲁桓之罪彰矣。
《春秋》大逆,外始于州吁,内始于鲁桓,圣人著其恶如此。
若曰世乱则从恶者众,趋善者鲜,善若不予,则是赏不足以有劝;
大奸大恶不加诛,则是罚不足以有惩。
赏罚不行,而能兴衰拨乱者无有矣。
陛下临御之初,正《春秋》危疑之机,称天王以临下之时,大柄大权乃悉窃弄于权臣之手,太阿倒持,收之良难,是陛下有春秋之乱,而无《春秋》之赏罚,则何以驾驭群雄而平大乱也?
窃观太祖太宗所以取天下,其大要在赏罚二事而已。
当时赏则常薄,罚则常严。
澶渊之役,李继隆有疾战破虏之功,但加开府阶耳。
臣尝怪真宗何赏如是之薄也,其深意以谓既杀虏将而不能破其众,此将之可责也。
将帅之寄而独赏内臣,不可以为后世法,此所以薄其赏也一也。
又以自古宦者领兵,未尝不为乱,如太宗内侍王继恩出平内乱有大功,止受宣政使耳。
谨守先帝之法而不敢违,此所以薄其赏也二也。
至驭之以刑,则未尝不严。
且如主将战没则降斥别将王继勋者,诛戮亲兵如荆罕儒者,威令如此严,则人皆死力求赏。
太祖兵法罪不在赦,而《春秋》兵法尤严于驭军。
城濮之役,楚师败绩,则得臣死之,书曰「杀其大夫得臣」,罪在得臣也。
鄢陵之役,楚文败绩,则子反死之,书曰「杀其大夫公子侧」,罪在子反也。
二子皆以失律丧师不逃重戮,则见夷狄用兵,其刑赏常严,而中国常宽,此夷狄所以常得志
成、襄之后,中国累累受制于吴、楚者,抑有由矣。
厥今军势未张而动见败衄,是有春秋之乱,而无《春秋》之赏罚。
臣故曰:赏罚不足以振偷惰,则是大柄下移也。
如使大柄一移,则陛下徒拥虚器而已,何怪乎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也!
然臣愚不识狂悖者为谁,谓前日诋忤权臣者为狂悖乎?
谓左右便嬖为狂悖乎?
谓前日诋忤者为狂悖,则臣不敢奉诏;
如谓左右便嬖为狂悖,则陛下岂不能断然而去哉?
窃料陛下所不能去之者,则是推诿权臣之弊也。
自古以推诿臣下为盛美,然亦或以治,或以乱。
汉高祖推诿群杰则治,至其后推诿王凤、王音至于王莽,则乱。
光武推委二十八将而取天下则治,至其后推委后族至于董、吕、二袁,则乱。
魏委荀彧则治,至委司马则乱。
唐文皇驾驭英豪而取天下则治,至明皇推委李林甫、杨国忠则乱。
初以推委而天下治,终以推委而天下乱,何弊之然哉?
当推委之际,超擢十人,上从其九,是九人之恩出于下矣。
如此则数年之间,左右前后皆权臣之党也。
若斥削十人,上从其九,是九人之威出于下矣,如此则数年之间,中外远近无敢忤权臣者。
以故忠义解体而君上之势孤也。
前日将相大臣恣意诛戮,冤及无辜,陛下不得一举手,此岂非推委之弊耶?
明皇天宝之祸未大远也,此可不为寒心哉!
厥今天下大体皆坏,独祖宗德泽未泯,人心未厌,譬尪病之人,奄奄待尽,独气血仅存耳。
如使人心一离,则是气血又将绝,天下无复可言者矣。
而陛下以田亩未安、旱蝗害岁为患,则是生民失职,人心将离,气血将绝之时也。
谨按《春秋》,灾异变见常与人事相符。
灾异见于上,则祸败应于下,犹铁炭之低昂,其效可信者也。
凡《春秋》书螽者,旱蝗之害岁也。
然书螽凡九,而哀公十数月之间凡三书之,甚之也。
甚之者,疾其害民之甚也。
按是时十三年之间,而帅师伐某、侵某、取某、战于某,比他公为特甚,干戈至此而糜烂其民矣,生灵至此而为血肉矣。
黄池之会,夷狄主盟中夏,天下日趋于亡矣,乃复暴兴田赋,民怨祸稔,岁大旱蝗,人有艰食之苦,圣人于此不一年而三书螽,伤之也。
是知旱蝗之患,实兵戈怨毒之馀所由作也。
比年以来,丑虏横行,干戈烂熳而不息,未尝一年间不战,生民日委顿,四夷日恣肆,天下不知有生之乐,几年于兹矣。
创痍之民,肝脑涂地,丘陇发掘,暴露枯骨,胔腐血流者,不知几亿万生灵之命,陛下不得而见也。
士卒死边野之外,妇哭其夫,母哭其子,寡妇弱子抱负轊车,望冤吊哀于千里之外,涂悲巷哭,怨痛彻天,陛下不得而闻也。
陛下不见其所见,不闻其所闻,驱民万死之地而卒无一毫之利,积毁销骨,积怨伤和,阴沴作而灾疫兴,何怪乎田亩未安、螽蝗之害岁也!
今者两河淮甸,赤地千里,飞蝗蔽天,公卿大臣熟视无计,而请为遣蝗之举。
呜呼,即使蝗而可遣,是移心腹之疾而置之股肱,不知他境之民何苦而加之哉!
臣闻天禧中真宗以再岁旱蝗,秋稼不稔,慨然动念,实虑政令阙失,有爽天意,因诏削茶盐条禁之峻刻者,以惩旱蝗之灾。
以今政令阙违,岂惟茶盐一二事而已。
臣知旱蝗之害实天心之大警陛下也,而议者尚谓天灾流行,由历数运会,非政令失宜之咎。
呜呼,天下有善则归诸己,天下有祸则归诸天,此岂圣贤之用心也!
愿陛下少戢诛讨,少息调发,练兵实,养吾锐气,而全中国之力,以消旱蝗之灾。
毋以精神弗效而怠惰,毋畏祸乱难戡而息志,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陛下中策臣以此。
又念:「朕欲复亲族,奠疆埸,寇攘,善风俗,使百姓乐业而亹亹迓衡,何修而可以臻此」?
臣于是有以见陛下真得兴衰拨乱,以起天下之病也。
窃睹陛下首怀父母兄弟之忧,中念迎亲之使,至此又以复亲族为言,是陛下痛念二圣銮舆暴露,而未有迎复两宫之策也。
汉高祖所以还太公于楚军,岂独侯生力哉?
臣尝论高帝项王者五:以兵强力壮则楚不如汉,以三杰为用则楚不如汉,以驾驭诸将则楚不如汉,以关中廪粟之富则楚不如汉,以关中形势之重则楚不如汉。
五者皆项王所不如,则何苦而拘太公哉?
以今凋敝之馀,无汉之兵力,无汉之三杰,无汉之驾驭,无汉之廪粟,而又违远上都,弃去两河,则又无关中之形势,而欲求亲族之复,虽使如侯生千百辈往焉,臣知其无能为也
故臣尝谓欲复亲族莫若复两河,不得两河则亲族不可复。
今陛下以奠疆埸为念,是欲复两河也,两河得失系天下轻重。
唐神尧晋阳,以一旅取天下,而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其难如此。
晋于春秋为大,尝驱役诸侯;
至秦萃锐兵之晋,乃得韩,遂折天下脊。
韩信联齐有之,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
宋武号英雄,得蜀、关中,尽有故疆十分之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窥边。
是两河之地,王者不得则不王,霸者不得则不霸,贼得之则天下不安。
臣故曰:不得两河则亲族不可得而复也。
咸平中真宗王济论边事,言:「蠢兹丑虏,敢尔凭陵,盖谋谟当位之臣,未有昔人之比,且国家所恃,独两河耳。
此诚急贤之,不然,臣惧北戎饮马于河渚矣」。
呜呼!
济之言诚切中今日之病。
臣谓欲复亲族而收两河,亦诚陛下急贤之,当以言为监也。
然当今最大患者,亲族之未复,疆埸之未奠,寇攘之未清,而臣愚所最患者,风俗之败坏也。
风俗天下之筋络也,譬人之身所恃以维持血气者,惟筋络耳。
风俗一败,则筋络又绝矣。
汉唐之亡,其弊皆风俗之先坏也。
故臣尝论东汉之亡,与李唐大略相似。
东汉之季,阉人乱政,毒被生灵,豪杰据郡而起,天下遂裂为三国
唐末宦者蠹于内,藩镇溃于外,天下遂磔为五代
三国之士,其好恶去就尚有可观,虽天厌汉德而刘氏犹拥虚器,亦卒以禅代。
终五季之乱,其臣悉凶狠顽鄙,戕贼君亲,专为枭雄,岂天于东汉之季独多君子,而唐末专为小人哉,诚风俗渐染然也。
中原乱亡,自古更迭,亦天下常事,盖未有不亡之国。
然当其时,有推变于天道而言者,有以人事前知而言者,有握节而死者,有卫社稷而死者,有愤国破亡,奋不顾身,并家族破灭者,亦有知几之士挂冠而去不蹈其祸者。
我国家涵养天下之士久矣,士大夫受君父之赐亦甚久矣。
一朝国家有难,自公卿剑履间以及下之百执事凡几人?
王畿以达郡邑有位者凡几人?
前知而言者为谁?
死名节者为谁?
死社稷者为谁?
徇国者为谁?
知几而挂冠者为谁?
推变于天而知其将亡者又复谁也?
方晋南渡,士流尚有聚于新亭,伤国之衰,对江山而下泣者。
周之东迁,尚有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者。
以今两宫播越,则非直东迁之辱也;
陛下仓皇远狩,则非直南渡之迫也。
谁复有泣对江山而忧宗庙之陨者哉!
自晋风俗之坏,而海内横溃,生灵鱼肉,几二百馀载。
以晋监今,其祸可胜言哉!
田横齐之豪士,耻北面臣汉,遂自杀,从者五百馀人皆死之,无一人降汉者。
诸葛诞魏室一叛臣,及其既败,所养死士三百人就戮,皆曰:「为诸葛公死无憾」。
今之士大夫蒙国厚恩,何啻齐卒之受恩于田、死士就养于诸葛哉?
而含垢忍耻,视君父之戮辱甘心焉。
呜呼,纵不愧田横之客,而宁独不愧诸葛之奴耶?
臣故曰:今之最大患者,风俗之败坏也,风俗一败,则筋络又将绝矣。
愿陛下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虽然,陛下策臣等数十条,皆当今之大弊,臣既已极言之,而圣策尚谓:「子大夫艰险以副详延,诚亦勤矣,其必有至言欲为朕陈者,其悉言之无隐。
若乃矜空文而无补于实,咎既往而无益于今者,非朕之所欲闻也。
其以朕所未闻而切于时者言之,朕将亲览焉」。
臣又见陛下真有意求苦口之言,以救天下之病也。
然臣观陛下求苦口之言虽若甚切,而在廷之士必不敢尽言无讳,何也?
臣闻鹊巢覆则不至,直士受祸则忠臣杜口。
往者从东南来,道路籍籍,咸谓陛下即位以来,不旬月之间,戮直言者三,有是乎?
岂道路之妄议乎?
倘如所言,则伤威损德,为害不浅。
谨按《春秋》,「陈杀其大夫泄冶」,说者谓泄冶以直谏被诛,国之大恶。
时盖宣公九年也,而十年有徵舒之祸,十一年而楚子入陈,不三年之间而陈国大乱。
呜呼,戮直言之士而祸至于此!
然而泄冶被诛,权不在陈灵而在徵舒;
前日义士被诛,权不在陛下而在左右。
专杀之祸,《春秋》大恶,而况专杀直士,恶又甚焉,此楚子入陈,所以得藉口而讨徵舒也。
丑虏乘隙,将以假讨恶为名,而蹑入陈之轨矣。
臣是以卜在朝廷之士,必不敢尽言无讳也。
然而臣犹敢区区竭愚者,窃自惟念陛下诏臣等无矜空言而陈实务,则陛下知前日滥诛为过而改之,是陛下乐闻其过矣。
臣而不言,是臣负陛下;
言而不从,是陛下负臣。
抑臣尝闻太平兴国中,有布衣皂囊献书者,其辞狂妄,太宗览之弗罪,因谓宰相曰:「比降诏书许言事,故虽狂悖弗加罪」。
至淳化中,武程上疏狂瞽,李昉请加黜削以惩之,太宗责曰:「朕曷尝以言罪人哉」!
呜呼,太宗乐闻直言如此,而大臣尚请黜直言之士。
幸而太宗不从,如使太宗不乐直言,而李昉之请得行焉,则武程者几上肉矣。
今臣累千万言,则其罪过于皂囊之书,以臣疏贱则甚于武程,而有狂瞽之论。
使陛下乐闻谠言,尚患见忌;
借使人主一恶直言,大臣如者又从而媒孽之,则臣亦危矣。
幸陛下以祖宗为监,而扩太宗纳谏之量,大臣体陛下之意,而无李昉恶直言之心,则畏避而不敢言者,亦臣之所窃耻也。
臣故曰:愿陛下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臣谨对。
张丞相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一○
某顷自宜春违远钧席,言归庐陵,杜门却扫,读书养亲者,又一年矣。
居恒自咎,以为周瑜二十四经略中原,相国春秋才四十,出入将相,身为天下重轻者十年于兹矣。
仆年三十有五,徒多睡善饭,年来鬓发星星,览镜茫然。
进不能出力补报明君,退不能取寸禄斗食以荣其亲,仅同幽蠹,日夜守蚩尤之庐,又不能效四体无骨者扫门拜尘于王公大人之前。
往往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其胸中耿耿者固在。
近者侧闻相国奋然以天下之重自任,四海之士,皆愿身櫜键备奔走。
仆固门下士也,穷愁无聊,不获挟粮以趋。
然士为知己者死,辄敢不避斧钺之诛,冒进狂瞽之说,伏惟怜其志而少加察焉。
仆闻古之欲谋人之国者,必有一定之计。
孟明之伯秦,范蠡之伯越,留侯之伯汉,皆得其计而终身守之。
虽其间胜败利害不能尽如吾意,而其先定之计,截然不摇。
孟明伐晋也,则一于修政事;
范蠡取吴也,则一于训兵农;
留侯取楚也,则一于行反间。
率皆守其所长,屡挫而不易。
向者兵无定论,类皆出于仓卒一时之计。
其始也以为莫若和,既而不效,则又易其说曰莫若战。
然战之说常不胜,而和之说常胜,故虏常欲战而我常欲和。
夫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币者必重,币重则国用竭,国用竭则凡诛歛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则是虏不战而已坐困吾中国也。
夫与其不战而困吾中国,孰与战而制虏之命?
其利害较然甚明。
故曰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我;
欲权在我,则莫若先发而后罢。
是今之势,要以必至于战。
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
其决出于一定之计耶?
无乃出于仓卒而侥倖一时也?
夫出于仓卒而侥倖一时,则仆固不能料;
若果出于一定之计,将相不可不和,政事不可不修,粮饷不可不赢,兵将不可不练。
孙吴复起,愚知其必不出此矣。
然而今之所以为此备者,缺然未见,其故何也?
书生之论,近为目前计,乃曰兵多者常败,兵少者常胜。
至谓光武六千人破王寻百万,东晋八千人破苻坚百万,曹操许下二万人破袁绍四十万,遂欲侥倖于寻常仓卒变诈之计,谓真可以少击众也。
呜呼,使今之计果出于此,愚恐朝廷轻动天下之兵而侥倖于万一也,可胜寒心!
夫兵当论锐不锐耳,多寡顾时势如何。
愚尝疑王剪始皇议灭楚,非六十万人不可,以为之言欺矣。
及观田单赵奢论兵,然后知老将之言不妄也。
夫赵以齐田单为相,单语赵奢曰:「吾非不说将军之兵法,所不服者将军之用众也。
帝王之兵不越三万,而天下服矣。
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而后用之,使民不得耕作,粮食挽赁不可给也」。
曰:「君非徒不达兵,又不明时势矣。
吴干之剑,肉试之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薄之柱而击之则折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
今以三万之众而应强国之兵,是薄柱击石之类也。
且夫吴干之剑,无脊之厚则锋不入,无脾之薄则刃不断。
兼此二者,无钩竿镡蒙须之便,揉其刃而刺焉,则不入而手伤。
今君无十万二十万之众以为钩竿镡蒙须之便,乌能以三万行于天下乎?
古者四海万国,城大不过三百丈,人虽多不过三千家,则以三万距之足矣。
今取古万国分为战国七,兵能具数十万,食能支数岁,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君奈何以三万之众攻之」?
田单喟然叹息曰:「单未至也」。
由此观之,攻千里之城、毁百年之业,不乘大隙、持大众不可。
夫决机两阵之间,预为一日成败之计,乃可以少击众。
今使朝廷轻动天下之兵,谓以少击众为可行,是亦薄柱击石之类也。
自古用兵之说,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窃观今天下大势,以为北虏内溃,虽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何也?
纪纲修明,食足兵强,群臣辑睦,卒乘竞劝,天下欢戴其上,截然其若一家而无隙可乘,是之谓不可胜之备。
今则不然,朝廷姑息而军政不张矣,仕流欢谤而公议不行矣,豪夺错起而细民不聊矣,贿赂公行而墨俗不清矣。
窃闻道路之言,顷者銮舆亲征,诸将首鼠顾望,不即渡河,乃诏先次推赏,至有一日转四万资者。
夫爵重则人劝,爵轻则人赏而不劝,今所患者爵轻也。
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焉?
唐明皇张守圭斩可突于功,欲以为侍中,假其名,张九龄曰:「名器不可假也」。
德宗幸梁,道有献瓜果者,帝嘉其意,欲授以试官陆贽曰:「爵位不可轻也」。
侍中散号也,试官虚名也,予一散号、授一虚名尚病不可,况四万资乎?
太宗皇帝时内侍王继恩平蜀有大功,止授宣政使耳。
章圣皇帝澶渊李继隆疾战破虏,亦但加开府阶耳。
今一出而转四万资,以诸将计之,则数十馀万资矣。
有如破北虏、克伪齐,朝廷将以何爵加之?
夫数万资宜不足惜也,然而突锋镝、排患难者,以是酬之,可谓重矣。
如使无功者轻得之,彼捐躯命者曰「吾之躯命乃与无功者同科」,尚谁肯身膏草野乎?
况今诸军爵隆位高,下至灶养官皆横行以上,至有左武功、右武功之队。
自古官滥爵轻,未有甚于斯者。
姑息之弊一至此极,犹养鹰者既以饱之而求其击搏,不可得也。
嗟乎,军政之不张,其弊有不止此者。
且如向者朝廷患窃发之寇,遣兵诛之,往往假讨贼之名,残破州县,掠无辜之赤子以要赏级。
一有不慊,则两军相挺,视朝廷如家巷。
甚者掊什器、凌孕妇,如郭晞辈者往往如是。
杜甫有言:「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
可胜言哉!
襄王孟子曰:「天下恶乎定」?
对曰:「定于一」。
曰:「孰能一之」?
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当是时,诸侯皆将以多杀人一天下,至战国之后,更始皇、项籍,杀人愈多而天下愈乱。
汉高帝虽以兵取天下,而心不在杀人,然后乃定,子孙享国四百馀年。
王莽之乱,盗贼蜂起,光武复以不嗜杀人收之。
及灵、献之祸,曹公、孙、刘皆有盖世之略,而以喜怒杀人,故天下卒于三分。
司马父子力能一之,而杀心益炽,故既合复散,裂为五胡,离为南北。
隋文帝又能合矣,而杀不已,至子而败。
唐文皇始不嗜杀人,天下乃定。
后五代之君,出于盗贼夷虏,屠戮生灵如刈草菅,数十年之间,天下五禅,悉不能有天下之半。
及宋受命,艺祖皇帝虽以神武诛锄僭窃,而不嗜杀人之心,神人信之,未及十年而削平之,功过于汉唐
是以百馀年间,有死于疠疫,而无死于兵乱。
盖自孟子以来,能一天下者四君,皆不嗜杀人致之。
然则如欲定天下,而以无罪多杀人如诸将之暴者,适以害天下也,而尚何能一之?
此愚所以日夜愤此,恨世无段太尉而坐视此横行也。
三数年来,贿赂公行,寖以成风。
内之铨曹官以贿迁,外之监司官以贿辟,下之州县狱以贿成。
廉洁者指为沽名,率多饿死;
贪沓者谓曰解事,类得美官。
譬犹窃钟掩耳,谓众不闻,往往残民以逞,肆无厌之求,世莫以为非者。
大舜之世,一饕餮耳,尚在不赦;
今列郡不知几所,使郡有饕餮一人,则天下之大,不知其几饕餮也,此而不禁,安问夷狄!
故仆尝以谓去北虏易,去贪墨难,使贪墨一清,夷狄有不足治者矣。
张奂安定属部耳,誓诸羌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不以入怀」。
于是威名出大都尉上,而羌豪不复起。
盖夷狄性贪,吏清则以为不可犯。
诸郡之吏皆如,则清声振沙漠,北虏虽远,将靡然向风。
夫飞鸮恶鸟也,食我桑葚,怀我好音,虽曰戎狄,其无情乎?
故曰诚使贪墨一清,夷狄有不足治者矣。
夫祖宗时天下殷实,一都水监,一转运使未大害也,苏轼建言,犹以为冗,力请罢之。
今天下乾耗,官冗益甚,岂特一都水监、一转运使哉?
馆职所以待贤也,今馆职之外,又有所谓计议编修、删定之官。
枢密所以主兵也,今枢密之外,又有所谓国信、行营之使。
路安抚司有职官曹掾为之属矣,又有干官及准备差使数十人。
一路有转运使以兼督盐铁酒茗可矣,又有都运、提举提点三数人。
郡有兵马监押一人典兵足矣,又有添监、路分、训练、钤辖数十人。
下至一镇一场一监,所得无几,官至三四人监之。
至于诸军如此类者,则又不可以枚举。
人徒禄廪之费,岁以钜万计,皆民膏血,甚可怜也。
夫里有畜马者,患牧人之盗刍菽也,又使一人焉为之厩长。
厩长立而马益癯,官益冗而民益困,利害甚易知甚易晓也。
或成法已久,今欲一切罢之,朝廷固不惜大体哉?
仆谓今日受弊之术,当权天下之利病而图之。
使罢之而天下以为病,则大体为可惜;
使罢之而天下以为利,则大体庸何伤?
况今东南大饥,转徙死以至万万。
昔者易子而食,今则父母手刃其子而食之。
昔者析骨而炊,今则暴骨蔽山,无可炊之米。
嗟乎,此何等时耶,而尚屑屑顾大体,不痛矫革,何以起天下之病乎!
唐宪宗中才主也,慨然发愤,志平僭乱,徒以能用忠谋,不惑群议,而强藩悍将悉欲悔过而效顺。
今朝廷清明,威令风飞,宪宗为不足道矣。
然而内有桀骜之武夫,外有窃据之奸雄,老师费财,兵连祸结,仅且十稔,收复之难,未有若今日者也。
汉高帝既得天下之后,自可高举端拱,然犹亲冒矢石,战匈奴平城之下。
唐太宗既克隋矣,又岁岁出师,暴露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至于再三。
往岁澶渊之役,章圣皇帝亦尝躬擐甲胄,亲临不测之险,一战破虏,至今以为美谈。
当是时,岂无人可遣哉,正欲压之以天声,以禠敌人之气;
决之以亲行,以鼓诸将之勇;
形之以好战,以示吾不惮于临兵。
使四夷日夕狼顾以备我,然后天下之权有所归。
唐肃宗所以不踰时而复两京,用此道也。
间者下亲征之诏,四方耸听,日月以冀,谓当行见中兴。
然而大驾徘徊,顿跸临安者久之,上辜两宫引领之望,下辜两河壶浆之迎,忠臣义士,日夜扼掔。
夫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战国之间,以诈力相持二百馀年,兵出未尝有名。
秦昭王楚怀王而囚之,要之以割地,诸侯熟视无敢西兵者。
田文耻之,借楚为名,与韩、魏共伐秦。
兵至函谷,秦人震恐,割地以与韩、魏,仅乃得免。
山东难秦,未有若此其壮者也。
今朝廷所以隐忍未决者,不过以为兵出未有名耳。
愚窃以为过矣。
夫两宫滞留瓯脱者十年矣,若乘此机会以迎请为名,决策北向,则忠臣义士皆愿一举而空朔庭,吾之气已可以挫百万之师矣。
所谓未战而庙算胜者,此之谓也。
相国审处一定之计,断而行之,使中国卓然有不可胜之备,一旦鼓行而前,如破竹耳。
管见区区,所谓嫠不恤纬,干冒钧严,惶恐以之。
推诚保德戴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保致仕上柱国颍国公食邑八千四百户食实封二千一百户赠司空侍中庞公神道碑铭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五五、《华阳集》卷四八、《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二二
嘉祐八年三月丙午太子太保致仕庞公薨于其家。
是时先帝方寝疾,乘舆不及归奠,而震嗟者久之。
于是其孤以公之功状上于太常,而博士李育谥公曰「庄敏」。
六月壬申,葬公于雍丘县之谷林山。
明年,会修《仁宗实录》,其孤又请于史官王圭曰:「我先公位丞相,于朝盖显矣。
其葬也,谏官司马光实为之铭。
今墓隧之碑未立,愿得史官所书以刻之,以信其后人」。
余遂考次公之族氏、官封,与夫行事之始终,复为之铭。
其序曰:惟庞氏之先,自周文王之子毕公高之后,别食于庞,因以为氏。
近世或家车平,又徙成武,遂为成武人
公讳籍,字醇之
皇曾祖,赠太师中书令讳武
皇祖,追封秦国公讳文进
皇考,国子博士追封魏国公讳格
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曾祖妣,越国太夫人何氏。
祖妣,楚国太夫人陈氏。
妣,燕国太夫人邢氏。
大中祥符八年进士及第,为黄州司理参军,再调江州军事判官
知开封府薛田举公为兵曹参军
薛奎代田,又举公为法曹
大理寺丞、知襄邑县
与修《天圣敕》,为刑部详覆官,历群牧判官
累迁尚书屯田员外郎,出治秀州,入为殿中侍御史
初,章献太后临朝,命有司定其出入仪物,著《内东门仪制》三卷。
及章献上仙,而章惠太后欲踵垂帘故事,公亟奏请焚之,其后章惠卒不敢出与政事。
寻为开封府判官
尚美人方有宠,遣内侍从礼下教旨。
公上言:「陛下初颛听断,而美人僭恣挠法,不亦上累圣德邪」?
于是仁宗怒,杖从礼,并责美人。
祠部员外郎广南东路转运使
初,龙图阁学士范讽,放纵不拘礼法,公为御史时,已尝奏劾之,及之官,益疏过失。
请辩,乃诏置狱于南京,已而责授鄂州行军司马,亦左迁公为太常博士、知临江军
数月,徙福建转运使,复其官如故。
顷之,以侍御史入为三司户部判官
仁宗执政曰:「庞某其止是职邪」?
数日,改刑部员外郎、兼御史知杂事判大理寺纠察在京刑狱知审官院,为天章阁待制陕西体量安抚,历知汝、同二州。
赵元昊反,举兵围延州总管刘平遇战于北川口,监军黄德和望敌退走,遂为贼所害。
德和惧,使人绐言平实降贼,朝廷以兵围平之第,且收系其子弟,诏殿中侍御史文彦博驰往河中府案其狱,既又命公并讯之。
公至,具得其状以闻。
于是朝廷要斩德和,而刘氏子弟咸拔用之。
陕西都转运使
庆历元年,拜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再迁吏部郎中
明年,改延州观察使,辞不拜。
左谏议大夫,为陕西四路缘边都总管,兼经略招讨等使,仍知延州
是时,元昊数寇边,公下令诸将毋得轻出兵。
其欲出兵,必召问其所以可胜之计,然后遣之,故其出未尝不有功。
凡筑十一城,以扼其要害。
又其下多美地荐草,募民耕之,岁得谷以省大费。
一日,元昊遣亲信李文贵者,以其酋领雅尔旺容书来,愿纳款塞下。
公曰彼固多诈,未可以信也,因留不遣。
会朝廷欲贷元昊之罪,而诏公招徕之。
公以为元昊屡胜王师,今若遽驰介以往,恐其气益骄。
于是召文贵谓曰:「国家之抚四海,靡有不至也。
元昊放命不恭,以毒我边民,且自视其区区之地,乃敢与中国争衡邪?
若天子赫然大怒,举师西乡而加诛之,将安为计哉?
夫虑不至于久远而徼一时之利者,岂知也欤?
其归语王,熟计之」。
踰月,文贵复来,然其言,未肯去僭号。
天子既厌西兵,复诏公曰:「元昊若称臣,馀一切勿拒之」。
公曰:「假之僭号,则安肯复臣邪」?
执以为不可。
及是时修复泾原,恐敌益复入寇,久之乃复书曰:「所陈非边臣所闻」。
明年元昊伊州刺史贺从勖来,自称「男邦面令国乌珠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
公使谓曰:「天子臣妾四夷,今不称臣,不敢以闻朝廷」。
从勖曰:「大王愿以子事父,犹臣事君也。
使得至京师,天子不许,归而更议之」。
公乃上言:「西边用兵以来,敌人丧其和市,国中愁困。
今其辞稍屈,必有悔过自新之意,可遣使与之约也」。
于是诏著作郎邵民佐与其使并往,既而元昊果称臣,西边罢兵矣。
公遂入为枢密副使
八年,改参知政事
皇祐元年,以尚书工部侍郎枢密使
公始召还,以谓方用兵时,边壤烦苦,关中萧然,请减缘边之兵,还食内地。
议者以为不可,公卒减兵二十馀万。
至是,又以天下之力困于养兵,况兵众而不可用,方其无事,请以法加汰之。
议者又以为不可,公卒汰兵八万馀人。
二年,加户部侍郎
三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公为相,不敢以毫发私人。
端明殿学士程戡除知益州仁宗使公谕之曰:「善抚远人,还当以二府处之」。
公曰:「二府惟天子许之,臣不敢以言」。
其后遂召参知政事,而程卒不知也。
广原州侬智高举兵陷邕州,又下沿江九郡,进围广州累月,还据于邕。
所过多被害,而张忠、蒋偕等继以轻敌失军,仁宗问谁可将者,公言:「枢密副使狄青,昔在臣麾下,其沉勇有策虑,可属以南方事」。
明日,青奏事殿中,遂以为宣徽使宣抚荆湖南北路经制广南盗贼公事。
或言青起行伍,难使自专其谋,当更择文臣以副之。
公曰:「乡者偏师之出,号令之不一,进退之无法,以故数不利。
今命大将,若使文臣副之,则威令复不得行,岂不视前日之败也」?
公复请下诏,岭南一皆受青节制。
青既至,斩别将一人之不用命者,于是军中皆恐畏。
未几,果破贼而还。
仁宗欲以青为枢密院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曰:「昔曹彬江南太祖谓曰:『西有汾晋之师,北有幽蓟之难,欲用卿为使相,则谁复为朕立功邪』?
今宠青太过,后益有胜青功者,陛下何以赏之哉」?
于是复以青为枢密副使,加检校太尉、河中尹。
入内内侍省都知守忠,以畏谨得幸,求为节度使
公曰:「昔王继恩两川,宰相以其有大功,欲优拜之,太宗怒,以为宦者不可使与政事,乃召学士钱若水议立宣政使以授之。
守忠无功,以为节度使,后复有求为宣徽使者,奈何」?
帝乃为止。
公在位久,而无他宰相,故谤言屡以及公。
道士赵清贶者,公之外亲,尝诈为人求官,有小吏告之。
公即捕系开封府,既而穷得其奸状。
初言者指公私于人,及流清贶海上,又言公纵法行事。
朝廷虽知公被诬,而言者不已,遂罢相,知郓州,寻加观文殿大学士
前此契丹尝遣使来求御容,仁宗顾左右,皆嘿然不敢对。
因曰:「能断大事,孰有如庞某者」!
至和二年,除昭德军节度使、知并州
明年,以灾异,诏中外咸言得失。
公密疏曰:「太子天下本,今陛下春秋顾方盛,然太子不豫建,使四方无所系心。
愿择宗室之宜为嗣者,蚤决之。
群情既安,则天异可塞矣。
臣历位将相,恐先犬马,无以报,虽冒万死而不悔也」。
敌盗耕屈野河,朝廷恐益复侵边,遣使更定其地。
既而召敌人不至,公遂禁边,毋与为和市。
敌人怨之,日夜聚兵境上,公又戒毋得辄举师。
久之,敌且去,命通判并州司马光麟州,与知州武戡计事。
乃请筑城三堡于屈野之西,使敌不敢耕故地。
还,公虽许之,而堡实未筑也。
已而敌兵辄复聚,管勾麟府兵马郭恩走马承受公事黄道元,乃与擅率兵至忽里堆,欲出其不意以击之。
会伏发,、道元皆战没,而仅以身免。
未几,敌送道元归,诏御史鞫,乃言与等行视堡地,因为敌所掩。
公坐是罢节度使,复为观文殿大学士、知青州
于是司马光上书曰:「擅议筑堡,臣光实陈之。
等轻出亡师,伤国威重,罪在臣」。
公闻,亦上奏自咎,皆不报。
徙知定州
公在并时,年甫七十矣,欲谢事于朝,而以得罪,乃不敢。
及过京师,遂上疏曰:「臣疲老不足以任边事,愿乞骸骨以归」。
诏不许。
尚书左丞,辞不拜。
至定一年,复请老。
召还,又数自陈悃愊,天子不得已,听以太子太保致仕。
后三年公薨,享年七十六。
今天子追赠公司空,兼侍中
公为人明知有馀,果于临事。
少好学,及老而家居,终日穷揽诗书而不知倦也。
天性精于法令,常曰:「大臣当遵畏天子法,其敢自为重轻也」?
独严于治军,其下如有犯,必以便宜从事,或至于诛磔而无所容。
然善视其居处饮食,故士卒知所畏而乐以出死力。
其遇僚吏从容,使得尽所长。
其荐于朝,皆天下贤士大夫,与司马光尤相厚也。
所著文集五十卷。
公先娶边氏,枢密直学士肃之女,封嘉兴县君
继刘氏,供备库使永崇之女,累封彭国夫人
子男五人:元鲁,登进士第,为大理寺丞,蚤卒;
元英太常博士
元常大理寺丞
元中,太子右赞善大夫
元直大理寺丞
女七人:其封安康郡君,适冀州度支使陈琪;
封德安县君,适都官员外郎宋充国
封仁寿县君,适屯田员外郎程嗣隆;
封永康县君,继适宋充国
封安德县君,适大理寺丞馆阁校勘赵彦若
馀未行。
乃铭曰:
庞氏之先,实毕公裔。
成武人,自公三世。
成武之显,公所自发。
其发伊何?
文武维烈。
孰暴其武?
万兵以西。
顿甲来归,妥如婴儿。
孰施其文?
亦既入辅。
风雨节时,乐其众甫。
逮公去位,天异载仍。
天子曰咨,丐言予听。
公曰大器,维承之艰。
豫建太子,万世其安。
公过京师,公曰臣老。
天子谓公,公力尚少。
其往为予,更抚予埸。
岂无威名,以奠疆域。
公休于家,大事数问。
公丧未行,忽出审训。
孰不相将,曾莫如公。
君臣始终,令问何穷!
隧有丰碑,行者下拜。
史臣作诗,以示千载。
推忠保节翊戴功臣忠武军节度许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使持节许州诸军事许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国渤海郡开国公食邑八千七百户食实封三千户累赠太师尚书令中书令烈武高卫王神道碑铭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五五、《华阳集》卷四九、《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九
惟高氏始得姓于齐太公之后,历秦汉以来,世固多徙而北者。
王之先蓟门人
五代扰攘,李景盗据江南,数通使契丹
王之皇祖密国公者,与其子适将敌命至,而欲搆患中原,阴使人害密国公,声言为汴人所杀,迁其子濠、梁
积厚报隆,乃有兹冀国
冀国公知人事之变,举其族内属,占数于濠之蒙城
王即冀国之中子也,讳琼字宝臣
少起田里,沈勇有大略。
宗尹京邑,闻其材武,召置帐下。
太宗尝燕罢禁中,太祖命同升辇至讲武殿
出苑东门,太祖亲扶上马。
时王与戴兴、王超、李斌、赞等五人皆从。
太宗醉不能穿马镫,王左手按辔,右手代镫。
既出,太祖顾谓王继恩曰:「此数人者皆将帅之器也」。
特以控鹤冠带及束帛赐之。
太宗即位,补御马直指挥使,迁御龙弓箭直都虞候
太平兴国四年,从征太原,押弓弩两班合围攻城。
太原平,太宗引兵自幽州还,闻敌兵盛至,留王夜作引龙真乐于御营
迟明,王度车驾已远,乃谓众曰:「今敌在肘腋,若并力拒之,尚可驰溃围中。
不尔,则不得脱」。
于是众与王转战至行在,而六班率不至。
及见王,数加劳存之。
太宗欲诛六班,王曰:「陛下晨夕兼行,令不密下,主将之罪也。
卫士皆以材勇选,从下太原,有功未赏,尽诛之可虖」?
帝怒遂释。
擢天武军都指挥使西州刺史,又为神卫左厢都指挥使西州团练使
再幸大名,为京新城巡检
卢多逊遣吏私通秦王邸,坐失徼巡,降许州马步军都指挥使
适有亡命卒聚,盗于界中,伺知州臧丙出,将劫库兵以为乱。
王侦得之,即白丙,选从卒数十人袭贼至榆林里。
贼穷保民舍,王挺身登墙,贼酋号青脚狼者,将注矢射王。
王引弓一发,应弦而踣,尽擒馀党。
上其事,稍迁御前忠佐马步军都军头蓟州刺史
会将北伐,以为楼船战棹都指挥使,部船千艘趋雄州,城易州
天武左右厢都指挥使、蓟、富二州团练使
端拱元年,与范廷召、王超、孔守正同时落权。
王出为单州防禦使,徙贝州兵马总管
不数月,廷召等复进补军职,王引领忽忽,内恩所不及。
驸马都尉王承衍贝州公主间入见上,颇知顾王厚承衍屡慰勉之。
明年,遂制授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归义军节度使廷召等皆列其下。
王自单州不一年,蒙擢至此,而数为殿前都指挥使戴兴所呰。
太宗曰:「朕自幽州还,便欲除琼此命,盖已迟十年已」。
及为并、代马步军都总管,时潘美亦为节度使,同在太原
旧制,领军职者班其上,王以数战有功,乃自陈原班其次而许之。
保大军节度使镇州行营都总管,又以彰信军节度使太宗山陵都总管,复之并、代。
咸平中契丹内略,阏氏车帐至狼山夏口
王方偏将王万海等七人择兵异道与敌确,而自据要设伏以邀击之。
杨允恭持诏至,趣王出土门
都部署傅潜畏不出战,既得罪,乃以王代冀州,敌寻解去。
明年召还,授殿前都指挥使,上《鞭箭陈图》,真宗赐对便殿。
时言者以高阳之战,范廷召等所领兵颇闻有不用命者,今释不诛,后何以责死力?
真宗以问,王对曰:「前日圣恩释之,令其众分隶诸将。
一日闻召而欲诛之,疆埸多虞,傥众惧而变生,臣窃为国家忧」。
真宗遽曰:「微卿,几至误事」。
王因言殿前诸班捧日天武诸军,皆拱卫之兵,其数日益耗。
真宗曰:「三司以边储不足,未暇增补也」。
王曰:「臣兴国雍熙中,为军厢主,是时诸指挥皆满五百人以上,若积计所阙军食,固当有馀,三司曷为不足」?
虽以其言为然,而未能遽行。
未几,后殿选补诸军班,王请于所绌中更选人以益之
或曰:「上意所不欲,王固欲之,且典握禁兵,不惧疑至则身辱乎」?
王曰:「吾以死许国,安复以疑自顾也」。
马军都指挥使、权步军司葛霸在告,管军独有四厢指挥使刘谦一人,王既兼领二司,乃言:「臣老矣,如有负薪之忧,谁为可任者?
先期自殿前而下,各置副都指挥使及都虞候,常有十人。
职近事亲,易以第进,又使士卒预识其威名,缓急临戎,上下得以附习,此军制之大要也」。
于是施用其言。
景德元年契丹直抵澶州真宗北幸,驻跸于韦城,大臣有劝上南巡者,召问王行幄。
王惕然曰:「且敌之大入,去国远斗,势不可以持久。
况羽檄召天下兵,行且至,进则可以决有功。
今止军不发,众情大惑,谁为陛下建此策者」?
真宗曰:「将更议于大臣」。
王曰:「天子亲御六军,蒙犯霜露,国之安危,事在转漏,何议也」?
遂发韦城,次澶州
将抵浮桥,左右犹踌蹰未进,王下马自扶辇,拥众渡河。
既而请帝御北城观兵,汉军望黄盖,皆仰呼万岁,而敌人亦大呼,声闻数十里,其种酋皆骇视失色。
有顷,劲弩伏发,射契丹之将某几殊,遂奉书请盟。
师还,赐燕于行宫,而李继隆石保吉、魏咸信酒酣争功。
王曰:「天子神武,一举而折敌,公等何功之与也」?
继隆等愧甚。
已而赐黄金三百两。
它日,卫士有白廪粟陈腐者,王曰:「边防战守之兵,暴露寒苦,而所食之与豉同色。
若等日既食大官,月所给又先进样于上前,岂特诸军比也?
有一言以动吾军者斩」。
于是众莫敢有言。
其后王被疾久不出,辄有遗陈粒于殿下者,中贵人得以闻,人赐精米一斛。
王叹曰:「安有是邪」?
遂以疾辞典军,章数上,拜忠武军节度使
王素宰相寇准所知,澶州,劝上南巡者,王钦若也。
尝叱钦若,退而心甚恨。
三年,罢相,钦若知枢密院
王疾甚,真宗趣驾欲临,问钦若,乃言:「天子问疾,所以宠勋臣,今琼无破敌之功,不可往」。
帝勉为止。
其年十二月四日,王薨建宁里第,享年七十二,赠侍中
有司请辍视朝一日,终以王有旧勋,特辍二日,官给丧事。
明年正月二十九日,葬开封府开封县吹台乡建邑里。
王仪状英伟,不学古兵法,而临变中机,奇密如神。
典禁兵之日久,顾裨佐不足以计事,特以材自任。
其代傅潜提三路之兵,以数十万出入进止,其听号令若一人,敌故惮王,终岁不敢近塞下。
王善骑射,与士卒同饮,赐予辄分其麾下,家无所馀。
真宗尝问:「卿子几人」?
曰:「臣子十有四人,臣诚愚不肖,然未尝不教以知书」。
于是赐诸经史于其家。
每戒诸子:「毋曲事要势,以蕲进身。
自吾奋节行间,至秉旄钺,岂因人力哉」?
又尝论:「前后与吾同在宿卫者,孰最有闻」?
诸子以其所闻者对之。
王曰:「与蔚昭敏、李斌孰愈」?
诸子曰:「此众之所非也」。
王曰:「吾尝与此二人者言,其忠质一心,无铢发敢欺朝廷。
众之所非,吾是以取也」。
王少时,尝醉卧田中,父夜往,见有神人擐金甲侍王之侧,父窃奇而爱之。
父没,王负父骨十馀年,故其后子孙莫不以忠孝承家。
嘉祐八年,王之曾孙女进册为皇后,以故累赠至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秦国公
治平四年,为皇太后,遂赠至卫王,王薨七十一年矣。
其葬也,弗及请谥于有司
熙宁九年,天子笃宝慈之养,而念王之功,乃亲考六家之书,以「安民有功曰烈,折冲禦侮曰武」,特赐谥曰「烈武」。
又以王墓有窆碑而文未刻,乃诏臣圭,述王遗休而刻之。
既又赐之篆,曰《决策靖难显忠基庆之碑》。
呜呼,何其盛欤!
臣圭伏思太宗之发燕南,真宗之渡澶北,当是之时,王智有足过人者。
一旦济国家之难,以休兵靖民显名于后世,顾所施岂不闳哉!
与夫自昔将帅搴旗斩馘之事异矣。
泽流子孙,与宋无极,殆神理之有相乎?
曾祖冕,赠中书令
,赠尚书令密国公。
父乾,赠尚书令冀国公。
王娶李氏,追封魏国夫人
继亦李氏,追封楚国夫人
子,长曰继勋,建雄军节度使,赠康王
次曰继忠四方馆使荣州团练使
次曰继和,崇仪副使
次曰继伦西头供奉官
次曰继密,内殿承制閤门祗候
次曰继宣,天武捧日四厢都指挥使眉州防禦使
次曰继隆引进使陵州团练使
次曰继元东上閤门使嘉州刺史
次曰继荀,右侍禁
次曰继芳,供备库使忠州刺史
次曰继颙,左侍禁
次曰继丰,供备库使昌州刺史
次曰继敏,内殿承制
次曰继昌西头供奉官
皆已卒。
女十二人。
孙,西京左藏库副使等六十三人。
曾孙,左班殿直士先等一百四十五人。
四世孙,东头供奉官公庠等七十一人。
来孙,右班殿直世祚等十三人。
铭曰:
绍恢皇基,于赫神宗。
憺我神武,繄王之雄。
威威繄王,出入金革。
外动四夷,其武孔硕。
王从北征,翼帝之舆。
龙安御,天旋日舒。
逮事真宗,决策于河。
敌骇枝披,奉书请和。
王长六师,阚如虓虎。
蒸徒啴啴,畴予敢侮?
谁谓人遐,尚有遗烈。
至今受祉,亦莫我遏。
思齐曾孙,宝有慈极。
天予仁孝,化及万国。
上方念王,幽州之功。
澶州之画,其利亡穷。
乃诔王行,乃铭王劳。
作碑磪峞,在浚之郊。
陟彼高冈,望王之茔。
千载而下,其凛如生。
进五规状 其四 重微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七八、《司马公文集》卷一九、《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四、《国朝诸臣奏议》卷一、《皇朝文鉴》卷四八、《东莱集注类编观澜文》丙集卷一九、《圣宋文选全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文章类选》卷三七、《古文渊鉴》卷四四
《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何谓万几?
几之为言微也。
言当戒惧万事之微也。
夫水之微也,捧土可塞。
及其盛也,漂木石,没丘陵。
火之微也,勺水可灭。
及其盛也,焦都邑,燔山林。
故治之于微,则用力寡而功多;
治之于盛,则用力多而功寡。
是故圣帝明王皆销恶于未萌,弭祸于未形。
天下阴被其泽,而莫知所以然也。
《周易·坤》之初六曰:「履霜,坚冰至」。
霜者,寒之始也。
冰者,寒之极也。
《坤》之初六于律为林钟,于历为建未之月,阳气方盛,而阴气已萌,物未之知也。
是故圣人谨之曰:「履霜,坚冰至」。
言为人君者,当绝恶于未形,杜祸于未成也。
《系辞》曰:「知几其神乎」。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
谓此道也。
孔子鲁哀公曰:「昧爽夙兴,正其衣冠。
平旦视朝,虑其危难。
一物失理,乱亡之端」。
君以此思忧,则忧可知矣。
太宗皇帝昭宣使河州团练使王继恩讨蜀,平之,宰相请除继恩宣徽使太宗不许,曰:「宣徽使位亚两府,若使继恩为之,是宦官执政之渐也」。
宰相固请,以继恩功大,它官不足以赏之。
太宗怒,切责宰相,特置宣政使授之
真宗皇帝欲与章穆皇后及后宫游内库,后辞曰:「妇人之性,见珍宝财货,不能无求。
夫府库者,国家所以养六军,备非常也。
今耗散之于妇人,非所以重社稷也」。
真宗深以为然,遂止。
由是观之,先帝以睿明卓越,防微杜渐,如此之深,可不念哉!
扁鹊见齐桓侯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
桓侯不悦,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
及在血脉,在肠胃,桓侯皆不信。
及在骨髓,扁鹊望之,遂逃去。
徐福言霍氏太盛,宜以时抑制,汉宣帝不从。
及霍氏诛,人为之讼其功,以为「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
故未然之言,常见弃忽
及其已然,又无所及。
夫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
奇巧珍玩,发奢泰之端;
甘言悲辞,启侥倖之涂;
附耳屏语,开谗贼之门;
不惜名器,导僭逼之源;
假借威福,授陵夺之柄。
凡此六者,其初甚微,朝夕狎玩,未睹其害,日滋月益,遂至深固
比知而革之,则用力百倍矣。
伏惟陛下思万几之至重,览大《易》之明戒,诵孔子之格言,继先帝之圣志,使扁鹊得早从事,毋使徐福有「曲突」之叹。
则可以修之于庙堂而德冒四海,治之于今日而福流万世!
优游逍遥,而光烈显大,岂不美哉!
岂不美哉!
朝请大夫太子少傅致仕赠太子太保孙公行状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四○
公讳抃,字梦得,其系出于富春盖吴将武之后裔也。
七世祖曰朴,始徙富春,籍于长安
在唐武宣世举进士宏词,连取甲第。
大中五年,从辟剑南西川节度使杜悰府为掌书记
其子曰长儒,摄彭山县,既以秩满罢,因家眉山
大治居处,又构造重楼以贮书,日延四方豪彦,讲学其间,于时号为「书楼孙家」。
自尔子孙不复东归,遂占眉山名数。
高曾以来,历五代丧乱,晦遁不出,力田以自给,取足而已,不求赢蓄,清白之范,其来盖远矣。
初名贯字某
生五岁,习为诗,便有老成风格,其警句往往传于人口。
未冠,作《祥符宫赋》五千馀言,成都尹淩策闻其美才,召至府与语,甚奇之。
将荐于朝,以其年少而止。
其后累从进士,乃更今讳。
天圣八年春,再上拔鼎科,一命大理评事通判绛州军州事。
初,太师在蜀名知人,生五子,待公独异。
尝谓曰:「尔器韵沈远,后当显赫于时,但成名差晚,吾不得一见为恨耳」。
至是,太师已薨谢,而公每因拜官,则感涕怆慕累日,痛不逮养。
明道初,恭谢推恩,改著作佐郎
未几,召试学士院,进太常丞、直集贤院,监左藏金银丝绵疋帛库,以杞国太夫人丧去位。
公在眉山为大族,中外戚属以百数,而贫无依者又众,闻公归,皆来取给,公竭资以赒其费,又为之娶妇嫁女者数家。
服终还台,判尚书祠部,擢为开封府推官赐绯衣银鱼。
居岁馀,府胥冯士元以奸赃败,穷治甚急,事连前后尹佐自二府台省者十馀人,而公无分毫絓累。
由是清慎之誉闻于时。
考课升太常博士,移判三司开拆司提举催驱公事,同修起居注
庆历二年二月,召试中书,换右正言知制诰
占谢日赐金紫服。
登闻检院权知审官院,迁起居舍人判尚书刑部
出疆为贺契丹生辰国信使
公为人端重,不妄举动言语,与敌人接,有问乃答,敌人尤加礼奉,且谓人曰:「孙公真恬静笃实之士也」。
使还,判国子监权纠察在京刑狱
五年二月,召入翰林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权判尚书都省磨勘诸道转运使提点刑狱课绩,充宗正寺修玉牒官
六年春,权知贡举,再迁尚书礼部郎中,遭所生母崇国太夫人忧,援近例愿终三年丧,优诏从之。
公除,召还复旧位,提举在京诸司库务
皇祐二年,以大飨明堂恩转吏部
明年,兼侍读学士权判流内铨知通银台司兼门下封駮事
五年五月,以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
制下,谏官论奏公朴谨,非纠绳才,不当居此官。
公即日手疏自讼曰:「臣观方今士人趋进者多,廉让者少。
以善求事为精神,以能讦人为风采。
捷给若啬夫者谓之有议论,刻深若酷吏者谓之有政事。
谏官所谓才者无乃谓是乎?
若然,诚臣不能也」。
仁宗深察其言,诏趋赴台视事。
寻差知审官院,公辞以台长不可兼事局,恐于言责不得专。
诏如其请,仍著为永式,再加给事中
公践两禁十二年,朝廷得失、天下利害事非所职者,未尝建言,亦不与人谈议。
或诮其循嘿,公曰:「事有分齐,岂可越职横说」。
及为中丞,每闻朝廷有措置未合理者,与人言有不厌者,及群臣争之未见听者,皆即时拜疏或请间言上,再三开陈,得请而后已。
人由是知公韫积厚而操守固也。
是时,内侍守忠以在事累久,特恩遥领武宁军节度使,公奏言:「自以来,节度使将领剧任,专制军事,国家安危成败之所系,非中官所得处其任。
太宗王继恩平剑南有大功,当时论赏,止于进顺州防禦使,别立宣政之号以宠之。
守忠继恩之功,而辄居将帅之任,恐为四方非侮,则国威沮矣」。
朝廷卒为之追改成命。
至和元年春贵妃张氏薨,仁宗伤悼,即日追册为皇后赐谥曰温成,且有建陵立庙之议。
公言「兹事体大,宜命近辅与礼官参讲,然后施行,不当亏紊典礼」。
又合诸言事者共争,章至十馀上,辄留中不报。
他日率同列进见,帝不为顾。
遂列拜于御座之侧,公独伏不起,久之,帝乃语。
因复得进言不可之状,而忤旨益甚。
左右股栗,有欲仆地者。
公凝立不慑,帝亦为之改容而遣之。
当时虽不尽用公等议,然其后罢立忌,去庙乐,改园陵使为监护葬事,车驾幸奉先寺不入庙致奠,皆公启之也。
明年秋丞相陈司徒女使死,移开封检视有疮疻,传言嬖妾张氏笞杀之事以闻,上诏近侍置狱推劾、追取證左,皆不至,既而趣上案,遂罢狱。
公十上疏,论其悖谬曰:「大臣箠杀女使,事至微末,然而诏狱废置皆用执中之请,此于国体大有所损。
何则?
执中要行,则朝廷虽近侍之臣,亦须遣去案问;
执中要罢,则本家仆妾之类,不容略行追取。
挟恩怙权,取必于上,此而可恕,则孰有不可容者」?
司徒卒缘是罢政事,而公亦连上章求解台秩出补外郡。
优拜翰林学士承旨,贴侍读、修撰之职,仍领太常礼仪、都省提举醴泉观公事,又迁尚书礼部侍郎判昭文馆,再修玉牒。
公在台满二岁,凡言朝廷天下事章数十上,大指以持纪纲、厚风俗、辨人材、宽民力为先急,未尝搜抉人之隐慝小过与不可明白之事。
其论大体若言古渭州不可复置,以失信于外邦而启其窥觎之心;
凡边防疆埸之事,当令两府通议,议定然后奏禀施行;
无令旧相守边,恐事体太重则番夷致猜;
藩方无得辟通判官以全兼郡故事;
方无事时,宜预择兵官,则缓急有警可用;
近边士兵,可因旧名而稍增其数,则干强而枝附。
此其尤著者。
疏入多即施行,或著为令。
其馀或行或否,或密疏不传者,不可悉知也。
其论人物,若云杨畋是文武干,州郡不足见其材,宜擢近职,置之湖、岭间,藉其威名以靖徼外;
张温之清方有器识,心计绝人,宜召对便座,询以时政得失,及财计利害,必有补于朝廷;
胡瑗、孙复博通经术,可任以讲劝之职;
赵瑜、刘贻孙世授兵法,可委以边防之寄;
卢士宏汉州、薛向知鄜州,皆有善状,或清介以得人心,或干敏能捍大患,宜俱升以繁剧刑狱之任,则廉吏知劝而才臣思效;
曩者王益柔、杨南仲、陆经、齐闳辈皆以纤芥之累,久妨进用,失弃过奖善之义,望与湔涤任用,则清时无遗贤之诮。
是数人者,不久朝廷擢任几尽,时论咸称其器识焉。
三年春,仁宗暴得风眩不豫,罢朝,禁门晏开者几旬日,虽执政大臣,亦不得进见,但通名于内东门参候起居,止于中使宣谕「圣躬渐安」而已。
庭中惶惑,莫测其端。
公时为近臣班首,因率同列就幕幄中见宰相曰:「主上违豫,臣子当朝夕省问,今大臣隔绝不得见,是上之安否虚实未可知也,事系宗社,诸公不宜坐以待命」。
宰相即用公言,叩阍请入禁中侍疾。
由是中外之情稍安。
未几,诏两禁杂议榷磁湖铁冶事,议罢奏稿已具,而司谏吴及、监察沈起重取更定数字。
同列意二人者有所挟,即时劾奏其事。
吏持案白请名于公,公曰:「二人者信有罪矣。
然我辈从而举劾,不亦伤风谊乎」?
及、起卒坐是出补外官。
后帝闻公尝有是语,曰:「老成人终不同」。
嘉祐三年契丹国主宗真卒,遣使告哀,公为馆伴使。
先是,宗真之使来,叙两朝通好岁久,请交贽御容,欲使子孙得识圣人形表。
朝廷初不能夺其议,既许之矣。
异时契丹使先以画像来,未报聘而宗真殂殁,新主复遣泛使来请,朝论以先主时事,欲却不与。
公遽至中书白曰:「国家怀柔远方,所仗者信义而已。
且彼以好来求圣容,既许而不与,其失在我不在彼矣」。
或曰:「不许之意有人臣难言者,直虑强邻厌诅不道耳」。
公曰:「此特巫师女子之谈,非所以折冲销难者也。
况圣人应期运,系天命,乃反有所畏耶?
且彼一来不予,至于三四,极于十数,朝廷度终能拒之乎」?
其后以使者再至,乃予之如公之言。
公领太常前后几十年,言礼事甚众,每有大议,则使诸博士各陈所闻见,然后择其合于义理者裁定而奏之。
大抵守经据古,不欲辄有更异。
初,仁宗追悯故后郭氏以微过废,卒久无祠所,诏于景灵宫神御殿,岁时追享。
上封者言神御不当建,或曰当祔于庙,诏并下礼官
公与僚属同执非是而献议曰:「先朝建立神御殿已是非礼,然由尊奉祖考,不失孝思之义。
今为后妃而置之,其于失礼又甚。
倘陛下追念郭氏殂谢,况已追复位号,不若因而赐以谥册,祔于皇后庙,则恩意至而典礼存焉」。
复下两制合义,久之未决,然卒罢神御不建。
四年,诏将用十月袷享于太庙,群臣有建言皇后四室,先时每遇禘袷,于太室,盖有司摄事失于寻讨,今皇上躬行盛典,义当革正。
又引《郊祀录》、《续曲台礼》为据,请遣近臣致享如奉慈庙。
公即与二三同列奏駮,以谓《春秋传》所云「未毁庙之主皆而合食于太祖」,有别祀事乎?
又曰:「祭从先祖后庙合食,自祖宗以来,行之已久,不宜用疑文偏说轻有更改。
况天子甫欲斋戒,固当奉承先宪,正所谓『有其举之,莫敢废也」』。
时论者纷然,诸博士亦是上言者。
中旨用公等奏为定,合食如旧。
明年,日蚀正月朔旦,诏公祷祠于太社。
公举《春秋》经传文,止用币而去牲,又伐鼓以责阴气。
时宰称其得礼。
公久在禁庭,主眷日厚。
每燕见所闻问,必端简而前曰:「天子所以享南面之尊、延卜年之庆者,惟兢恪可以对上穹,惟勤俭可以惠下民」。
止此而已,未尝一语涉面谀朋比者。
至和中,帝切于求治,尝问前代之所以治与其所以乱。
公从容言曰:「臣以谓治乱之由无他故,惟在用人而已。
得其人则治,失其人则乱,从古然也」。
帝曰:「今世非无贤,又非不用,然而治不及古,何也」?
公曰:「有贤而不用,与无同;
用而不尽其才,与不用同。
惟明主留意,则贤无不用而世无不治也」。
帝曰:「今之贤而未用、用之而未尽其才者谁人乎」?
公曰:「知臣莫若君,此必上简天心,非下臣所敢私论。
但愿陛下不以一事不效而遽去之,则贤才无不为陛下用矣」。
帝再三嘉纳之。
是后数进退大臣,复用宿名重望,已更任使者,大厌群议。
帝由此益器重公,遂有大用意。
是时程延州戡台官言罢枢副宰臣进拟,例以三司使御史中丞知开封府一人补其员。
上曰「朕思得旧人之久职者」,既而语及公,命即以本官充枢密副使同修枢密院《时政记》。
时嘉祐五年四月也。
其十月,知辰州窦舜卿以定彭氏蛮事,朝廷喜其能,议迁一官。
公曰:「唐开元中所以号太平者,以不赏边功也。
舜卿信有才,他日进擢无所不可,若用蛮事迁职,诚恐边臣生事于邻敌以希恩赏,以此四境不得安息也」。
遂止,降诏奖谕之。
上书者请峤外增置土军,为南寇备,公曰:「茍取其知山川乡导,则州得百人可矣。
如增广其数,徒糜廪庾费,其实不足以待敌。
前日智高之乱,成功者乃陕西骑兵耳,南军何预焉」?
率仍旧不复增置。
公为枢密不尽八月,以本官参知政事同修中书《时政记》,都大提举三馆秘阁公事,同译经润文。
一日政府集厅议,擢李参三司使
公时以故后至,预闻之,徐曰:「方今民困弊久矣,宜得敦厚而有学术之人使主邦计,庶几可以宽民保众。
茍急于趣办应猝之才,则诛敛掊克,无所不至,如此民何所措手足乎」?
前议遂格。
明年御史捃公过失,不当久在政事,章入不报。
或有谓公曰:「事无名,盍自辨于上」?
公曰:「吾老矣,退乃其分。
自念平生不欲攻人之短,今幸得备执政,不能敦厚风俗,宜有愧矣。
而反欲与新进士竞口舌于上前耶?
况知我者君,此曹其能洿我乎」?
遂疏求罢。
帝益嘉之,超拜观文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同群牧制置使
公在讲筵前后十三年,故事,凡进读群书,前代乱亡忌讳之语皆掠去不解。
公以为不然,每至其处,必再至敷衍,且曰:「兹事所以书之于策牍者,示来代之明戒也。
茍临文避讳,则书传载之何用」?
自是遂尽读无避。
明年夏今上即位
户部侍郎
治平元年二月,以太子少傅致仕。
于是公年方六十九,将还政之前,有语公曰:「《礼》七十老而传」。
人或过之而不去,公乃未至而告休,斯不近于矫时乎」?
公曰:「强力而仕,不能而止,士君子之通义也,奚必年至而后去乎」?
遂连上表得请。
其年十一月初六日薨于其坊之私第。
上闻讣,为之罢朝垂拱一日,制赠太子太保
法赙之外,再遣中使赐黄金百两,以恤其家。
恩录其子孙洎异姓若干人。
公为人内方外温,动由至诚,不憙矫饰以邀取名誉。
然而端严谨重,至老不懈。
虽少年强力之人,殆无以过。
与人无适莫,亦不肯茍合,端居似不能言者。
及遇事,则毅然自信,不为高下易其心。
初在翰林,尝至中书白事,系鞋登政事堂,时陈司徒作相,见之不悦,且责厅吏不以告。
公曰:「学士宰相以客礼,自有故事。
况某以公事来,若有私祷,则足恭下颜所不惮矣」。
司徒不能平。
及为中丞司徒复冠台宰
每裁处大事,多出独见,同列无敢抗者。
公屡言其失,曰「幸陛下以臣章示执中,使之凡事须众论允协,然后奏白行下」。
司徒见章益不喜。
一日赐燕都亭驿,坐席俯相近,酒间司徒微语公曰:「观中丞日近封章,意颇不见容。
老夫耄矣,行当引去」。
因指其座曰:「此中丞即日之地,幸无亟相侵也」。
公俛首不答,退而语人曰:「陈公之言甘,其心可见也」。
未几,会诏狱,卒用公言罢相。
及其薨也,太常定谥,博士以其当国日奉行贵妃册礼,及不能正温成赠葬事,请谥荣灵
公曰:「司徒端方刚劲,素闻于时,自为小官,已有建储预政之策,作相虽无謇谔之誉,然其至公不党,亦近世少及。
加以恶名,诚为太过。
谥曰恭可也」。
博士又曰:「谥者节一端美恶,宜取其大者。
司徒过显,虽有畴昔之善,不能掩也」。
公曰:「不然。
程丞相武后临朝事以说章献,此岂不耶?
而不失美谥,司徒有是乎」?
或曰:「公昔日屡疏其短,而今诔其善,何前后之不类也」?
公曰:「宰相越法,予为中丞,言之职也。
死者美恶,予在太常,谥之当以至公,岂可挟一时之事而废其平生之大节乎」?
复持议如前。
后请于朝,覆议者数四,卒以公言为定。
其持心平恕如此。
临事周慎谦畏又过人远甚,自历两禁,至登二府,四方问讯有非时至者,辄藏去不启封,曰:「此必有求于我,自度不能副其情,不若勿发之完也」。
亦不妄与人缄牍,或必须为之,无高下亲疏,皆手书亲襞,虽疾病亦不假请于人。
书体端楷,尝谓章草近于轻倨,故不为也。
非公事稀历权要之门,至于侪辈往返亦有时,故在朝与相亲者无几人。
一受人之知,造次不忘于心。
初,闻吏部张文孝公薨,哭之终日不已。
子弟辈疑而问之,答曰:「吾自立朝,未尝有相推引者。
惟张公拜文学士日,表我自代,此知我者也。
今其亡也,故至于伤恸耳」。
于相知犹尔,于朝廷可知也。
性尚清简,自少惟读书为文,馀无他好嗜。
音律、棋射、书画之类,无一留心者。
晚年亦稀复佔毕,文章论议则平昔所学,皆自足用。
其所接宾客,惟儒生士人,其外技艺、缁褐、卜祝辈无一及门者。
居无事,时独坐一室,移晷不出,妻子亦罕见其面。
尤恶谈人是非,有来言毁誉者,则答以他语。
去乃指谓人曰:「巧佞之徒,宜礼而远之,慎不可听其言也」。
接人至简约,不事屑礼。
或时供具,酒不过七行,家人以为不可。
公曰:「古人三爵,吾已过之,何谓不可」?
素不善治生产,在贵近日久,所得俸赐甚厚,随入随费,婚姻葬祭外,则以均赡宗旧。
故家无馀资,室无玩好,京城无善邸第,后房无姬媵。
其所以奉养之具,宛若寒素。
或勉以为子孙计者,公曰:「吾为子孙计岂不足耶?
幼而教之诗书,长而任以爵禄,若而曹但能忠于君,孝于亲,义于宗族,廉于公家,不为奸欺憸险之行,守此足以保数世安佚矣」。
及还政家居,惟幅巾野服,与宾客谈医药修饵之说,不复语他事,其风尚可见矣。
公累阶朝散大夫,勋至柱国,封爵为乐安郡食邑三千三百户,实封六百户
公仕宦过三十年,未尝有毫发玷,议论多阔略细故,务全体要。
所上章奏无冗长虚饰之词,其言至质略,而意主切当。
奏对语直而实,故人主以朴厚目之。
以此颇见信纳,前后八被诏谳囚徒,开引情实,白于上前,有自殊死而得末减者多矣。
平生喜荐士,得人最多。
其荐御史得今中丞唐公天章吴公,皆一时之杰。
自馀显言密启者,盖又多矣。
属文简重,不务刻摘章句,于训辞尤为得体。
庆历初夏英公蔡州枢密使召至阙,谏官连疏其短,追寝恩命,移判亳社,到职上表自辨,付学士答诏。
学士皆难其辞,公即取笔作草上之,有「弭谤言莫如尽忠勤」之语,诸公伏其切于事情。
而英公衔之尤深,至语所亲曰:「予与孙公素无嫌,而批章见诋如此」。
公闻之,亦不以为悔。
其他大手笔则有升祔献、懿二后赦文。
初进稿,仁宗读之,至「为天下母,育天下君。
不迨九重之承颜,不及四海之致养。
言念一至,追慕增深」,为之歔欷称叹者累日。
又奉诏撰《寇莱公旌忠碑》、《丁文简公崇儒碑》,叙事明白,气格浑厚,自成一家之体。
有文集若干卷藏于家。
公娶太原王氏,封某郡夫人,同郡大姓也。
三姊皆适土豪,生子者又相聘娶,公以儒者独不得继好。
及贵,而三家者始来求婚,公亦不拒,又为之保任其子及孙入仕者数人。
于是乡人益称其长者。
少孤,兄弟群处,惇睦尤至。
他日析居,公尽推美田宅与诸兄,惟取其薄恶者。
曰:「数口之家,得此足以奉先人之宗祀矣」。
与朋友交,得丧休戚,一以均之。
初举进士,时善厚属郡宋辅。
洎拔州解,同时东上,至长安,辅以疾不能兴,公亦留止为诊医药。
过浃旬,辅曰:「试日甫近,子当急往,毋以我为累也」。
公曰:「与君偕来,义不得先。
君若罢举,我亦与君俱西矣」。
又数日,辅疾愈;
遂俱行,并擢第。
此又见其内行之有素,宜乎爵茂而宠优也。
子男子四:长曰珏,国子博士
次佑辅,大理评事,早亡;
次哲、次林,并太常寺太祝
女子四:长适戎州僰道县献卿,早亡;
次适太子中舍彭敏行;
次适尚书都官员外郎勾谌;
次适太常寺太祝奉国
孙男子七人:五为京司及试衔官,二未仕;
女子五人:二已出适,三尚幼。
男子皆谨厚能守家法,女子俱从名家仕族,可谓有后也。
某获游公之门有年数矣,又尝辱称荐于朝,以恩旧故熟闻公之绪言美行。
今又得其孤所录遗事甚备,谨䌷次始末,直言以上有司,谨状(《苏魏公文集》卷六三。又见《名臣碑传琬琰集》卷四五。)
允协:库本作「复熟」。
太子少傅致仕赠太子太保孙公墓志铭治平三年七月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四五、《苏魏公文集》卷五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孙公讳抃,以嘉祐七年三月上封求解畿近,拜观文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同群牧制置使
后二年二月,以疾谢不能朝,乞上还所居官,拜太子少傅致仕。
其年十一月戊辰薨于春明坊居第。
薨后十九月,乃克葬于开封县新里乡之刘柴原,实治平三年七月癸酉也。
公之薨也,天子以先帝执政臣,赙恤甚厚,为罢垂拱朝一日,特遣中使存问其家事,又赠黄金百两,制赠太子太保,升其二子官一等,一异姓亲为斋郎
有司案礼尚书官,谥曰文懿
其葬也,诸孤议请铭于公常所亲善者,谓无若某厚。
某于是考察其言行功状,镵于石而纳于圹云。
公字梦得眉州眉山人初名贯字道卿
生五年而学为诗,往往有警句传于人。
尝贽文谒成都尹凌策,将以童子荐之,顾其幼且孤而止。
后累举进士,更今讳。
天圣八年拔甲科,擢大理评事通判绛州
代还试学士院,以太常丞集贤院判尚书祠部,迁开封府推官,徙判三司开拆司,又试中书,以右正言知制诰
庆历二年,召入翰林学士,三迁其官至吏部郎中,又帖其职为兼侍读学士,充史馆修撰
皇祐五年五月,拜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
在职二年,上书曰:「臣无状,在台阁无所补益,愿得一州以自效」。
朝廷重违其诚,而不忍使之去外,乃授以学士承旨侍读,修撰如旧。
又再迁其官礼部侍郎
嘉祐五年四月程太保解枢密,上念大臣数以言罢,益艰其选用,乃不以常次擢公为枢密副使,不尽八月,遂参预大政焉。
其别使自升近职,历判登闻检院国子监太常寺兼礼仪、昭文馆尚书刑部吏部流内铨,都省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权知庆历六年贡举,糺察在京刑狱,提举诸司库务醴泉观公事,磨勘路提点刑狱转运使课绩,出疆为契丹国信使
其为中丞,以宪台纲纪百司,又有言责,故事不兼他职,得请解审官
自是以为著令。
二府同修枢密院中书《时政记》,提举三馆秘阁书籍,同译经润文。
公自登朝迄谢事,扬历显剧,通三十年,惟两服亲丧解职五岁,自是不去朝廷。
特为仁宗所器待,尝从容赐对,语人君大体。
公对曰:「人君继天保民,惟兢慎勤俭,任贤纳谏,故能享恭己之名,而延卜年之庆」。
他日又问求贤致治之道,公曰:「方今天下所谓贤者,陛下用之殆遍。
诚愿责其远致,毋以一事不效去之,则人人得尽其才而助成治道矣」。
方是时,上委政二府,而宿望大臣在外者久不进用,公意以此感悟上,上欣然开纳,后闻公议事平恕,称之曰:「老成人所为固不同」。
在两禁十五年,壹意文翰,语未尝及朝政。
暨为中丞,访天下事,有不得于心,则抗章论列,指切时病,一无所避。
然其言逊而事显,不以激讦为直,欲人主信而易行。
以此多见听用。
内侍守忠特恩遥领武宁军节度,制下,谏官、御史固争不能得。
公最后上疏曰:「太宗时王继恩有军功,不过授宣政使,今守忠信宿旧,然无继恩功,而节度使将帅极任,非特宣政之比,若轻授之,是弃祖宗法也」。
上即日为追寝守忠命。
温成后之丧,大建陵庙。
公言本朝宗庙事皆集三省议乃定,请以付外如故事。
不报,又合诸御史求对,面陈非便,至再拜以请。
上亦为改容逊谢之。
其后罢立忌日,去庙乐,园陵使得更为监护葬事,繄公所启也。
二府虽不久,而建言亦多。
尝谓承平世边臣有劳,不可以官赏,恐徼功者生事于疆场。
三司使宜用敦厚有经术之人,使宽天下财利,茍以趋办应猝为任职,则掊克之患滋长矣。
诸公深以其言为然。
素喜荐士,善论人物。
其荐御史得今河东经略唐公介高阳安抚吴公中复,皆一时之杰也。
公再领太常,某时正为博士,数得接公论礼事,每议下则使僚属各陈其所见,闻已,然后为之裁定,以此知公之所存也。
公为人外简易而内严谨,性至忧畏,不妄举动,既贵益甚。
人或讥其太过,亦不为少懈。
至遇事有所陈,则挺然若不可夺者。
然而一出悃款,靡有缘饰。
故言似激而人主不以为忤,性似而士论不以为矫。
盖其守也固,则势不能挠其发也,诚则物莫之忌。
《诗》所谓「淑人君子,其德不回」者,公得之矣。
初,陈恭公当国,公尝用翰林旧事屡见于中书,已触其怒,后恭公复相,公适执宪,又疏其强毅自任。
及妾张诏狱事废置,由己专权,取必非大臣所宜为者,恭公由是罢政事。
及薨,请谥,有司博士谥荣灵,公执不可,曰:「陈公方重不倚,亦有过人者,如此名则已甚矣,易曰可也」。
论难久不决,至请于朝廷,又覆于尚书,卒用公言为定。
于是士大夫称公平允无适莫者多矣。
自少好学,通古今,趣尚体要,不以辨说为博洽
每侍迩英阁进读群书,至前代君臣乱亡祸败之际,昔所讳避不讲者,未尝不反覆开陈,欲人主洞见本末。
曰:「书传所以记此者,正使后世以为戒,故不敢略也」。
文章质厚简重,自成一体,盖似其为人。
有集三十卷,目曰某集。
公年六十九而请还政,亲旧有勉以年未至者,公曰:「强力而仕,不能则止,兹可勉乎」?
于是得请,休养其家,燕閒自适,卒以是年疾不起。
前勉公者乃叹其知命深而信道果也。
夫人王氏,累封某郡夫人
夫人同郡大姓也,三姊皆归里豪,生子者又相嫁娶,颇以寒士疏公。
公既贵,而三家者有来求昏,亦不拒之,又为之保任其子若孙仕者数人。
子四人;
珏,国子博士
佑甫,大理评事,早卒;
哲、林并太常寺太祝
女四人:适戎州僰道献卿太子中舍彭敏行、都官员外郎勾谌、太常寺太祝奉国
孙七人,仕者二人。
孙氏自吴将武后,世居富春,其族盛于江东且历千年,未尝去吴籍。
至公之七世祖朴,乃徙居长安,武、宣世掌西川杜悰书记
其子长孺亦摄彭山卒官。
季多故,子孙因家于眉山,以聚书治产教子弟,亲田畴为事,而眉人号其家曰「书楼孙氏」。
然不仕已四世,至公始脱圳亩,推生产与诸兄,而读其家书以举进士
及贵,赠其曾祖讳熠为太子太保,祖讳琲为太子太傅,父讳著明为太子太师,三世之配,皆追封国太夫人,可谓盛于西南矣。
而诸孤遵奉遗诫,卜葬开对,不复西还。
其后又当著于开封乎?
惟公以儒生起远方,遭时得君,自致公辅,行己内信,造次必于儒者。
接人而尽诚,居官靡有过事,艰于进而勇于退,卒全功名,考终牖下。
爵位若是,器业若是,行义若是,皆宜铭。
铭之,故史职也。
铭曰:
古之儒者,学然后仕。
语默弛张,动必由义。
其行有常,不学不至。
至之惟难,在公无愧。
公为迩臣,修洁谨纯。
内备顾问,进退循循。
公执风宪,其言謇謇。
庄色于朝,匪躬之惮。
公贰台司,天子之知。
宠至益戒,力极而辞。
孰谓不为,朝有正议
孰谓进取,进辄辞位。
爰始发踪,暨于考终。
视其所履,无踰中,匪积之厚,爰德之充。
铭以昭之,诏乎无穷。
检校太尉侍中正惠马公神道碑嘉祐七年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一○、《临川先生文集》卷八七、《皇朝文鉴》卷一四六、《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一九、《文章正宗》续集卷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六七四、《汴京遗迹志》卷一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推忠保顺同德戴功臣彰德军节度观察留后特进检校太尉使持节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扶风郡开国公食邑六千六百户,食实封二千二百户,谥曰正惠马公,以天禧三年十月戊戌,葬开封祥符县某乡某里。
至嘉祐七年公孙庆崇始来请铭,以作公碑。
序曰:马氏故扶风人,至公高祖而徙处云中。
太师讳某者,于公为曾祖。
太师中书令讳某者,于公为祖。
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江州防禦使、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蔡公,讳某者,于公为父。
蔡公从太祖定天下,力战有功。
当是时,云中已为契丹所得,故马氏又徙处浚仪,今开封府祥符也。
公讳某,字子元
蔡公之终也,年七岁,太祖召见禁中,有司言例当补殿直,诏特授西头供奉官,而赐以名。
开宝五年,年十八,监彭州兵马,以严饬见惮如老将。
太平兴国三年,领兵戍秦州清水,奸人李飞雄乘驿称诏捕公及秦陇巡检刘文裕等,将系之秦州,因盗库兵以反。
公辨其诈,与文裕执飞雄治杀之。
五年,监潭州兵马,改东头供奉官
雍熙二年,又监博州兵马。
刘延让败于君子驿,而契丹归矣,公方料丁壮,集刍粮,缮城治械如寇至。
吏民初不悦其生事也,已而契丹果至,度不可攻,乃去。
四年,改西京作坊副使,将屯于冀州
端拱元年,移知定远军
时议发河南十三州之民转饟河北,公告转运使樊知古,此军聚兵少而积粟多,簸其腐尚可得十七。
知古用此得粟五十万斛,以罢河南之役。
事闻朝廷,太宗嘉之。
二年,深州新蹂于契丹,城郭庐舍多坏而流民众,乃移公知深州
公至数月,则坏者完,流者复,举州忘其寇戎之故而以公为能抚我。
保州不治,移往代之。
淳化二年,又移知庆州
羌万人以怨程德元来寇,公诱其渠帅,谕以威信,即皆引去。
四年,迁西京作坊使梓州
五年,李顺为乱于西川,以公往讨,又以为先锋,平剑州
召还,至三泉,而复以公与王继恩讨贼。
继恩怒公抗直,使守彭州,尽收其军,而与之羸卒三百。
贼率其众至,号十万,公力战一日,亡其卒大半,乃夜独出,招救兵复入,贼终不能得城而以败去。
成都府兵马钤辖,迁洛苑使
五年,除蜀、汉九州都巡检使,已而又兼成都府兵马钤辖
真宗即位,改内苑使。
卒刘旰聚党数千人为乱,所攻数州,至辄取之。
公以卒三百,追至蜀州,与战,旰走邛州,而招安使上官正召公成都计事,公为画曰:「贼破邛州,必乘胜劫掠,度江薄我,既息而战,我军虽倍,未易敌也,不如迎其弊急击,破之必矣」!
遂行,次方井,与合,杀旰等无噍类。
真宗赐书奖谕,赏以锦袍金带。
咸平元年,加澄州刺史,知秦州
诸羌质子,有三十年不释者,公悉归之。
诸羌德公,讫公去,无一人犯塞。
小泉银坑久不发,掌吏尽产以偿岁课,而责之不已,公奏得释,而归其产。
四年,就除西上閤门使,知成都府,兼本州兵马钤辖
有告龙骑士谋为变者,所引以千数,公捕杀其首七人,而置其馀无所问。
乾德后,岁漕蜀物,以富人为送吏,多坐漂失籍其家。
公奏择三班使臣三司军大将代之,而课其漕事为赏罚,至今便之。
六年,移鄜延路驻泊兵马都总管,兼知延州
人于公去,皆环以泣。
公至延州,羌方以兵觑边,会上,开门张灯,视以无为,而羌卒不能为寇。
又移知镇州,兼本州兵马都总管
景德元年契丹入边,民入保城,公与之约:「盗一钱者死」。
有盗钱二百者,公即杀之。
于是,自澶以北,城郭皆昼闭。
诏使过,公辄留之,而募人间行送诏,皆得其报以闻。
又以便宜使所至受诸漕挽给边之物,故契丹欲虏掠,无所得。
车驾次澶州大将王超提卒数十万,逗留不赴,公屡辄之不为动,移书谯让,乃始出师,犹辞以中渡无桥。
则公先已度材,一夕而桥就。
上闻,手诏褒之,且知公果可以属大事也。
二年,移知定州,又除东上閤门使枢密院都承旨
三年,遂以检校太保签书枢密院事
祥符元年,东封泰山,以为行宫都总管
自此行幸必以公为都总管,而皆许之专杀。
公部分明,约束审,出入肃然,而未尝辄戮一人。
于是边将言契丹近塞,大臣议皆请发兵以备,公独议使边将移书问状,从之。
契丹解去。
检校太傅
四年,加宣徽北院使
五年,除枢密副使
当是时,契丹已盟,中国无为,大臣方言符瑞,而公每不然之,独常从容极言天下虽安不可忘战去兵之意,及它争议甚众,真宗多以公言为是。
七年,除颍州防禦使,知潞州
州之税赋,常移以输边,公为论其害,自是所输不过邻州而已。
天禧元年,移知大名府,兼驻泊兵马都总管
使中贵人劳问,赐白金二千两。
居顷之,遂以为宣徽南院使知枢密院事检校太尉
有足疾,时诏内朝别为一班,免其蹈舞。
二年,疾病赐告,求去位,真宗不许,而数使中贵人劳问,又幸其第,赐白金三千两。
已而度公实病,不可强以事,乃罢以为彰德军节度观察留后,而公固求外镇,终不许。
居久之,稍间入谒,真宗辄使閤门祗候二人伺公,至即扶以入,因掖其拜起。
数屏左右问事,常听用。
三年,又求外镇,乃以公知贝州,兼本州兵马都总管
将行矣,召见,又将付以政,固辞谢,久之乃已,而更以公为本镇。
至五月,公疾作,诏使公子洵美太医往视,而魏、潞二镇之人,亦皆奔走来问,为公请祷。
已而公疾革,真宗又使公弟之子成美驰驿召公京师,而公以八月壬寅不起矣。
享年六十五。
真宗为之震悼,罢朝,诏赠侍中,录其子孙,赙赐皆加等。
公前夫人丁氏,某郡君后夫人沈氏,某郡夫人
子男二人,洵美终西京作坊使英州刺史
之美终内殿承制閤门祗候
孙十六人,其十四人皆已卒,而庆宗今为右班殿直,庆崇今为文思院、知恩州
公少忼慨,以武力智谋自喜,又能好书,宾友儒者,所与善必一时豪杰。
有集二十卷,其文长于议论。
自始仕以至登用,遇事謇謇,未尝有所顾惮。
王冀公、丁晋公用事,每廷议,得其不直,辄面诋之。
真宗初或甚忤,然终以此知公,而天下至今称其正直。
铭曰:
在浚西南,谁封谁树?
有宋正惠马公之墓。
公当太宗真宗之时,暨暨谔谔,谋行计施。
以羸击强,以少捕众,以贱抗贵,维公之勇。
虽贵虽众,虽强必克,维公之敏,亦维公直。
帝曰:「直哉,汝予良弼!
见国而已,不知家室。
内朝十年,典掌机密,暨予一心,纲纪庶物。
功宗谋,莫汝敢匹」。
公曰:「孤臣,绝旷于荣?
谗说不用,是维帝明」。
士或困穷,莫知其有,既荣以位,或见丑。
公于可愿,两得其尤,不讫大耄,天为不谋。
德歉于年,孰云耇老?
有赉后世,公为寿考。
刻趺篆首,作此铭诗,陈之隧道,永矣其诒。